祝青青点点头:“嗯,他跟您有点像,也喜欢古物,会作诗弹琴票戏。但他跟您也不完全一样,他只爱中国文化里风花雪月的那一部分,讨厌孔孟二圣,推崇老庄,最喜欢魏晋的嵇康和刘伶……”
岳濯缨感叹:“难怪你只知道《渔父》,不知道《离娄》,弹琴也学的是《梅花三弄》和《广陵散》这样的魏晋曲子。你父亲是个妙人,可惜我无缘得见。”
一进书房,她就觉得岳濯缨像父亲,现在通过谈论父亲,她对岳濯缨的感觉越发亲近起来,便壮起胆子问:“书房里的家具都是您亲手做的吗?”
岳濯缨惊讶:“你怎么知道?”
“猜的。中国木匠固然手艺精巧,但大多只是匠人,没有这样高雅的趣味。”
岳濯缨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没想到你还懂家具。”
“我父亲最爱杂学旁收,乱七八糟地教了我很多无用的知识。”
祝青青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把手里的匣子递给岳濯缨:“这是我夏天自己焙的荷花茶,用的是《浮生六记》里芸娘的法子,请您品尝一下。手艺拙劣,请多包涵。”
岳濯缨打开匣子,匣子里另有两个巴掌大小的锦囊,一粉一绿,绣着荷花,拉开囊口凑近一嗅,茶香混着荷花香气扑鼻,清新淡雅。
他对祝青青道了一声谢:“多谢你费心——听汀兰说,你现在在方家老铺里做学徒?”
祝青青点头。
岳濯缨长叹一声:“你这样灵秀的女孩,何苦去染铜臭气?”
祝青青低下头,轻声说:“我没有别的办法。”
和岳濯缨谈了一会儿诗词,岳濯缨便让她去找汀兰和锦鳞两兄妹玩。
岳锦鳞玩不了复杂的游戏,祝青青和岳汀兰只好陪他玩最简单的猜瓜子。岳锦鳞老是猜错,岳汀兰也不让他,两兄妹你争我吵地闹成一团,还要祝青青从中调和。
突然,听到一声咳嗽,祝青青扭过头去,见二婶正站在门外。
意外的是,二婶倒没有阴阳怪气,只是不停地打量着自己,眼睛里还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我回娘家看看,你们继续玩你们的。”
冬至前一天,岳家派人捎口信给祝青青,说是岳濯缨请她过府清谈。
祝青青有些纳闷,岳濯缨是个古意盎然的细致文人,往常请她去,总会写帖子,怎么这次没有帖子,只有口信?
但她还是跟着来人去了。
方廷玉正在午睡,祝青青走之前嘱咐丫鬟,告诉方廷玉,自己去了岳家。
方廷玉醒来的时候,祝青青还没回家。
她最近跑岳家跑得勤,方廷玉也不在意,自己上西花厅绣楼去温书。
正做着数学题,听到楼下有人喊自己。推窗,楼下是岳汀兰,手里举着两个平安符:“我刚从山上拜佛下来,求了两个平安符,一个给你,一个给青青。”
方廷玉下楼来接了平安符,只拿了自己那个:“青青现在就在你家呢,你自己去给她吧。”
岳汀兰纳闷:“她在我家做什么?”
方廷玉惊奇:“不是你爹派人请她过去的吗?”
岳汀兰好笑:“怎么可能,我爹今天和一帮老同学约好了,一起去郊外赏白雪红梅雅集。一大早我出门,他也出门了,哪有时间见青青?”
岳濯缨不在家?那是谁把青青叫去的?
方廷玉直觉不对,抓起岳汀兰的手:“走,去你们家!”
他骑着自行车带上岳汀兰直奔岳家,到了之后一问,果然,岳濯缨一大早出门去郊外雅集,到现在也没回来。
又问青青在哪里,丫鬟回答说,吃过午饭后青姑娘确实来了,一直在东厢房陪锦鳞少爷玩,现在八成还在呢。
方廷玉直奔东厢房。东厢房的大门紧闭着,方廷玉直接一脚踹开,便听见岳汀兰一声尖叫。
岳锦鳞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头上一个大洞正在汩汩地冒血。
房间里家具凌乱,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恶斗。
而却不知道祝青青去了哪里。
方廷玉这才发现地上有几处血迹,斑斑点点延伸至门外。他的心一紧,扭头吩咐岳汀兰:“去找大夫,再派人去郊外给你爹带话,说家里出事了,让他赶紧回来。”
说完,他自己沿着血迹去找祝青青。
血迹一直延伸到废园里,最后,方廷玉在假山洞里找到了祝青青。
她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头发凌乱,血浸透了衣裙,整个人瑟瑟发抖。见有人来,她抬起头,眼神惊惧,发现是方廷玉后,眼睛一亮,瞬间又暗了下去。
方廷玉心一紧,鼻子一酸,走过去蹲下握住她的手:“别怕,是我……怎么回事?”
祝青青简短地回答:“中午岳家去了人,说岳伯伯要见我。到岳家后,又告诉我岳伯伯有事外出了,让我先去找锦鳞少爷玩。正玩着猜瓜子,他突然不对劲,扑过来要亲我……我随手抓了一块砚台打他,我跑到废园里想爬墙出去。可是爬到一半踩空摔了下来,小腿受了伤……怎么办?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