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遇每一页后面都写「今天很好」,甚至撒谎编造,在他住院那几天,说他做了什么。
她慢慢滑坐到地板,把日记本放在腹部和双腿之间,靠着冰凉墙面仰望,炽灯悬于上方,模糊的光线积聚跳动,照亮大片灰尘。
许听芜有时在想,他们就像那些灰尘,微不足道,无法抵抗。
她的指尖发凉,怎么也不能温暖起来,所以她又开始无比焦急盼望夏天。
体检、一模、二模、三轮复习……
两位数倒计时终于从「1」开始,短暂一竖,像道久经溃烂无法弥愈的伤口,又像沙漠里的虚幻绿洲。
她撑着一口气,狂奔而去,想着追上就好了,可到了那天后他们何去何从,不得而知。
或重生在涅槃,或陷落于深渊,也意味着无人生还。
没想到高考前半个月,盛遇那边又出了事,所幸没有大碍。
听肖书桀说,是高一新来的几个混混在走廊角落抽烟,看盛遇总是独自发呆,故意把烟灰掸他手臂上,后来他们就被他暴打了一顿。
听他描述,许听芜觉得心惊肉跳,竟然问出了一个相当离谱的问题。
“那他下手力气大吗?”
肖书桀:“大啊,我在旁边看着都不敢上去拉,好家伙跟头牛一样。”
许听芜:“啊,那还好,还挺有力气,这段时间身体不错。”
“……姐姐,重点是这个吗?”
许听芜心想,她模糊重点,她不辨是非,那又如何,请让他们坚持到高考吧,已经容不得一点差池了。
借读生需要回学籍所在地考试,许听芜的学籍保留在连海,高考前一周她又辗转回了那里。
说来讽刺,她高中三年一直都在奔波当中,读一年就换个地方,堪称游击战士。
回连海后她去了原学校领准考证,看到了好久不见的老同学,和他们拍了毕业照。
其实她内心一直都盼望着能和云槐镇的同学留下合照,但看来没这个机会了。
高考前一周放假,她住在考场旁边的酒店里复习,三娘三伯就住在隔壁套间,大家表现得如常。
她这段时间实现了手机自由,但也很少和盛遇聊天。
有一晚,他们通了电话,她问:“没问题吧?”
盛遇“嗯”了声:“没问题。”
“考完我就回来。”
“好。”
他们只说了考完那天要做什么,却不敢规划之后要去哪里。
这栋酒店住了许多高考生,偶尔在走廊上经过,他们大谈阔论,毕业去哪玩,爸爸妈妈给他准备了多少礼物。
这个时候,她就有些不想听,因为她的盛遇什么都没有,只有生活带给他的无尽未知与罹难。
许听芜复习累了,就给他挑毕业礼,新手机,新衣服……觉得适合他的都买下来,寄到舅舅家里。
她也会截图给盛遇看,说:「你穿这个肯定帅,你就是全云槐最靓的仔。」
盛遇过了会儿,回道:「太多了。」
许听芜心说,这才哪到哪,这是她盛遇的毕业礼物,不能被别人比下去。
几分钟后,盛遇给她拍了张照片,是用金线写着“金榜题名”四个字的红色小锦囊。
「给你求的。」
许听芜放大照片来看,还没回复,他又紧接着发了一条:「加油。」
她打字说:「那我肯定超厉害!」
「嗯。」
高考那天无比寻常,三伯把她送去考场,庄重地在身上穿了件“旗开得胜”大红色土味POLO衫。
许听芜瞧了一眼:“你好夸张。”
“三伯此生就这一次。”三伯推心置腹,“这一年三伯也算是升华了,高三太苦,不是人过的,哦我说的是家长。”
许听芜笑了笑没说话,进考场前,又折身回来,在人群中找到喜笑颜开的三伯,给了他一个拥抱。
“去吧,加油。”他摸着她的头。
斩龙的小魔女层层攀登,终于来到巨龙脚下,她的手臂满是伤痕,斗篷也千疮百孔,她颤弱地举起不太锋利的宝剑,和咆哮的巨龙对峙。
考试难度都不大,许听芜做得顺利,英语写完以后,她最后检查一遍作文,丢下笔,心里缓缓吐出一口积压已久的气。
结束了,这傻逼的高三。
都统统来吧,被生活捉弄又无可逃脱的一切。
考完之后她坐上三伯的车去机场。
“怎么安排假期?”三伯问。
许听芜摇头:“看盛遇的。”
“老实说,小猴儿,三伯不知道你坚持的意义是什么。”后来他唱了一路的「敢问路在何方」。
她当晚就回了云槐镇,再次和盛遇见面已经接近凌晨,他站在路灯下等她,冲她笑。
许听芜飞奔过去和他抱在一起,未等他说那句“跑什么”,她就踮起脚,拽过他的衣领,把他往下拉,仰头奋不顾身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