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埃尔回过头,看着众多画作,这样多的画作,里面有很多的阿兰。
微笑的阿兰,哭泣的阿兰,撒娇的阿兰,睡着的阿兰……
每一个阿兰都栩栩如生,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阿兰。
他们只是待着画框里,静静注视着画外的一切。没有一个能够走出来,蹲到诺埃尔的身边,轻轻喊一声“哥哥”。
真正的阿兰永远被困在了枪响的夜晚。
诺埃尔的左眼眶留下了一条泪,像极了哭泣的狄奥尼索斯:“我把自己关在这里,一天又一天,昼夜的过渡太苦了,真的太苦了。我重复着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白天撕裂自己,晚上再把自己拼凑到一起。我不孤单,阿兰一直陪着我,我在每一幅画里听到了他的呼吸。疯了吗?疯了吧。我知道自己精神不正常,有一次天蒙蒙亮,我在画狄奥尼索斯,突然感觉有重量落在我的肩膀,我知道是他,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和从前一样看我落下每一笔……”
泪水根本止不住。
太多了,咸涩的液体真的有意义吗?
诺埃尔哽咽着,字句模糊:“我放轻呼吸,我怕我出声会惊醒他,我沉默地画完,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我知道他走了。是他,真的是他。”
江秋凉低下头,指尖承载着全身的重量,压得他生疼。
“诺埃尔,他在这里游荡太久了,放他走吧。”
诺埃尔闭了下眼,沉重的眼皮合上费劲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嘴唇在抖。
“江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画最后一幅画。”
江秋凉望进诺埃尔的眼中,他湿漉漉的眼睛是绝佳的镜子,残酷地映出阿兰的模样。
江秋凉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好。”
地下室很安静,除了呼吸声,只有诺埃尔落笔的声音。画笔沾上颜料,下笔没有犹豫,色彩交叠在一起,多余的色彩被水洗去,又覆上了新的生命。这是诺埃尔等待了一生的作品,他以为会用很久,可是当他真正开始的时候,构图和情绪前所未有流畅地浮现在他地脑海中。
不是他在等待它,它潜伏在他的灵魂之中,和他活得一样久,早已融入成了呼吸的一部分。
一气呵成,落下最后一笔,诺埃尔手中的笔落到水桶里,溅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
诺埃尔靠在椅子上,深深陷入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到发光,江秋凉听到他虚弱的声音:“是它。”
“没有以前画得好了,”他说,“不过阿兰会体谅我的。”
诺埃尔从椅子上站起身,佝偻着背,他缓步走到架子前,突然停住了脚步。
江秋凉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声,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一丝力气。
“你来了。”他对着虚无轻轻说了一句。
“我等了你好久啊……”他抬起手,指尖点在空中,“我知道面前的你是假的,可是我还是心甘情愿走进你的陷阱。没事的,只要是你,哪怕只有一个虚影,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你说,究竟是我困住了你,还是你困住了我呢?”
“我只求你别走,别叫醒我,我是心甘情愿的。”
诺埃尔突然看向了掉在地上的枪。
江秋凉立即站起了身,他手腕被休用力拉住了。
“放过他吧。”
诺埃尔捡起掉在地上的枪,对准了自己的左眼,扣下了扳机。
砰!
江秋凉闭上眼,黑暗不能给他片刻的安慰。
苦涩,没有一点甜味。
诺埃尔倒在了地上,鲜血流淌在他的身边,像是无声的道别。
江秋凉走过去,画架上挂着他刚刚完成的最后一幅画作——
一家四口,中间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搂着年幼的两个儿子,笑容温和。
身后,是郁郁葱葱,看不到尽头的爬山虎。
第30章 易碎收藏家
郁郁葱葱的爬山虎, 刺眼的绿色。
四周回荡着经久不散的哭声,却不是江秋凉和休。
数不清的画在烛火摇曳中褪色,凝固的颜料像是在这一瞬间恢复了生命,从画布上争先恐后地流下, 五颜六色蔓延到了地上, 不约而同包围了诺埃尔逐渐冰凉的身体。
所有的画都恢复到了原本干净的素色。
干净的, 像是从来没有人在上面涂抹过,在上面花费过时间,在昼夜更替之间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纪念着遥不可及的旧梦,如今做梦的人进入了梦里, 它们一同跟随, 与其徒留给不懂赏识的人评头论足, 或许消失才是最好的结局。
江秋凉久久站在最后一副画作面前, 不发一言。
只有这幅留下了, 画里的四个人静静注视着他, 笑容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