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休身后,江秋凉走出卧室,踏过走廊,迈上了蜿蜒而下的楼梯。
“你可以搭着我的小臂,阿兰。”
休把书换到了左手,对着江秋凉伸出右臂。
“不用了。”
一觉之后,江秋凉已经好了很多,麻醉药的效果正在淡去,身上伤口的痛感逐渐清晰,不过对他而言,这意味他的身体在真实地好起来了。
他把手搭在木制扶手上,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谢谢你,休博士。”
休偏过脸,江秋凉不确定他有没有笑,但他应该听到了,所以收回了手臂。
墙上挂着很多幅画,相比于卧室里用色大胆的油画,这几幅明显要正经许多。
画框里的男人面目各异,年龄不同,却无一不是军装笔挺,佩戴象征着荣耀的勋章,手持指挥棒,眼中坚毅,目视前方。
明明被禁锢在画框里的是他们,江秋凉反而有一种被审视的错觉。
“你的曾曾祖父,曾祖父,祖父……”休的皮鞋踩在台阶上,没有回头,“未来这里会挂上你的父亲克洛德将军的画像,还有你,阿兰。”
江秋凉直视着一幅幅画像,指尖划过坚硬的画框。
“期待这一天吗?”休转过头,脸上带了笑意。
江秋凉叹了一口气,收回手:“恕我直言,挂上画像的那天,阿兰已经离世了。”
“确实,”休点头,满不在乎,“人终有一天会离世,可是这里还会挂上你的儿子、孙子……血脉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死者会在活人身上重生。”
江秋凉皱眉,休似乎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兴致。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餐厅,诺埃尔已经恭候多时。
晚餐在沉默中进行,餐厅桌上有几根蜡烛,很有法式的浪漫情调,刀叉碰在盘子上,代替谈话。
风变大了,呼啸而过,屋内回荡着恐怖的低吼。
窗外人影幢幢,如同有人在外面招手,亲密地说着听不懂的甜言蜜语。
江秋凉忍不住往窗外多看了两眼。
“是被风吹动的树枝,阿兰先生。”诺埃尔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平缓而温和。“快要下大雨了,这几天的空气格外潮湿。”
江秋凉点头,空气的确很潮湿,他移开视线,端起桌上的牛奶,轻抿了一口。
鼻尖有若有似无的葡萄酒味,他的目光状似随意扫过餐桌。
他的牛奶是休端过来的,休和诺埃尔的玻璃杯里盛着白水,桌上没有葡萄酒。
“我好像闻到了葡萄酒的气味。”江秋凉的唇抵在玻璃杯上,假装随口一提。
他注意到,诺埃尔拿着餐巾的手很轻地抖了一下。
下一刻,诺埃尔又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阿兰先生,您忘了吗?克洛德将军很喜欢葡萄酒,地下室摆满了他的私藏。”
“嗯。”
江秋凉应了一声,又灌下一大口牛奶。
“您想要来一点葡萄酒吗,阿兰先生?”诺埃尔问,“休博士认为牛奶有助于您的睡眠,您一向喜欢葡萄酒,或许这能是您心情愉悦……”
“够了,诺埃尔。”休咽下豆子,用叉子把胡萝卜划到一边,“阿兰先生现在的状态,葡萄酒会要了他的命。”
诺埃尔张了张嘴,没有反驳,他靠在椅背上,烛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似乎是气不过,诺埃尔最终还是低低反驳了一句“休博士,挑食是个坏习惯。”
江秋凉看向休的盘子,发现他用叉子划走最后一块胡萝卜,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
“谢谢你的好意,诺埃尔先生。记得下次不要在我的盘子里放胡萝卜,我讨厌胡萝卜。”
江秋凉怎么也没想到,谈话进行到最后成了诺埃尔和休博士两人以胡萝卜应不应该出现在餐桌上为题结束。诺埃尔认为战时物资紧缺,维生素必不可少,有什么吃什么,休则说补充维生素的方式有很多,他宁愿啃一个月能砸死人的法棍也不愿再见到胡萝卜。
离开餐桌上楼的时候,江秋凉恍惚间看见有一群胡萝卜围在他身边跳舞。
进入卧室,图案夸张的地毯和墙纸充斥他的视野,橙色的颜料看起来都像是胡萝卜。
江秋凉扶额,心情复杂。
阿兰似乎很喜欢看书,卧室里竖着书架,胡桃木桌和床头柜上也堆了很多书。
看了一圈,书的种类很杂,没有固定那种类型,从经典到小传,从虚构到现实,从喜剧到悲剧,无迹可寻。
随手抽出几本,都有翻阅过后痕迹,偶尔几段还有铅笔的划线和标注,简短但精辟,可以看出阅读者认真阅读并且进行了思考。
外面的风声很大,树影婆娑,江秋凉关上窗户,躺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