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霍布斯跪倒在那支白玫瑰花前,泣不成声。
雾气渐渐变浓,模糊了视线。
地平线的交界处,霍布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白色的物件,不加犹豫划过自己的脖颈。
是他不知何时藏在口袋里的花瓶碎片。
鲜红的血喷溅在白玫瑰娇嫩的花瓣上,伸出的枝叶上,苦涩的泥土上,给所有的一切覆上了一层衰败的血色。
霍布斯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伸出手,轻轻拂过白玫瑰的枝叶。
他的爱人,他的乔伊斯,陪伴他到了生命最后一刻。
结束了,所有的过往,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爱恨纠葛,尽数消散在爱尔兰某个雾气弥漫的清晨。
江秋凉慢慢走过去,无力感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两条腿从未像此刻一样沉重,雾气吞噬了空气之中所剩无几的氧气,窒息感从头顶一直贯穿到脚底,深深扎根在土地里。
时间和距离被无限拉长,他走到近前时,霍布斯已经消失不见了。
昔日繁华的古堡花园里,铺天盖地的红玫瑰通向钻石般闪耀的古堡,而此刻,萧索的古堡前,只剩下两朵经年不衰的白玫瑰,在风中依偎在一起。
一张纸条悠悠从远处飘过来,裹在盛夏清晨微凉的风里,打了一个姿态惬意的卷。
江秋凉伸手抓住了那张纸。
字迹潦草,肆意中不失风骨,像是在某个难以抒意的睡前匆匆写就——
“思想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其实我一早就看透了你的心思。
我轻嗅你的欲望,就像是十八世纪的欧洲贵族在微凉的清晨轻嗅城堡花园里带着露珠的玫瑰。”
江秋凉认识这个字。
他怎么会不认识?这是他自己的字迹。
一笔一划,皆是熟悉的,可是他的记忆中翻不出任何的印象。
纸张泛黄的边缘在风吹之下呼呼轻响,江秋凉松开手,纸张轻易从他的指缝中飞起,打着转飞向了更高的上空。
古堡前站着一个人,雾气勾勒出他高挺熟悉的身影。
这一次,他不再是噩梦竞技场的唐迟,不再是易碎收藏家的休,不再是梦中可望而不可即的模糊剪影,他一步步走近江秋凉,以真实的身份,漆黑的靴子踩过潮湿的泥土,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好久不见。”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像是在谈论晴好的天气。
江秋凉对上他凌厉的漆眸,嘲讽地上勾唇角:“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不告而别的戏码,这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我该怎么称呼你?唐迟?休博士?还是……”
“凌先眠?”
凌先眠双手无意识交叠,他的右手食指搭在左手食指上,细细抚摸那枚朴素的戒指。
“你想起来了。”
“是的,但是我不确定你是否是真实存在,我的记忆很混乱,真的很乱……”
“我是真实存在的。”凌先眠安静地听着江秋凉的话,“西格蒙德是个优秀的医生,但是他的话不一定全是对的。”
“你认识他?”江秋凉蹙眉。
凌先眠眯起眼,眼中闪过危险而迷人的光:“我了解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每一个……
这是一句偏向于理想主义的武断之言。
即使现实中朝夕相对的至交,所涉也不过是共同的朋友。
“亲爱的,”凌先眠的声音比清晨的雾气还要浅薄,轻易击碎了酒吧里那个亲密的幻影,“你为什么总是习惯于从正常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呢?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江秋凉退后了一步,凌先眠没有给他退缩的机会,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凌先眠低下头,一如十字路口灯光由红转绿时的温柔,一双漆眸中清晰映出江秋凉的模样。
江秋凉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的意思是……在现实世界……不是之前在国内,而是如今在奥斯陆,你一直在我身边?”
凌先眠对上江秋凉的视线,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
他没有直接回答江秋凉的问题,而是像逗小动物一样饶有兴味地缓下语气。
“你猜?”
良心喂狗了。
江秋凉亲切问候凌先眠祖宗十八代,对准凌先眠锃亮的靴子直接一脚踩了下去。
凌先眠轻易一躲,半点泥点子都没沾上。
他顺势后撤了一步,像是跳完午夜场的最后一支舞,右手优雅地在身前一揽,做出一个绅士的退场动作。
“不告而别的戏码……是谁让我喜欢上的呢?我倒是很想问问他,不告而别时,到底是怎么想的。”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是从凌先眠身上飘来的,“会不会想别人也会疼?不过他大抵是没想过的,他是个很不负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