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 直到最后, 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他所怀有的这种感情, 原来是爱。”他说, “为时已晚的爱称得上爱吗?如果能回到初见时……”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如果。”
“是啊……他回不去, 更何况是我。”
江秋凉闭了一下眼, 他怕自己心软,直接说出了口:“乔伊斯之前嘱咐过我, 让我在他死后帮他完成最后一个愿望。”
霍布斯慢半拍抬起头, 一双失神的眼中逐渐汇聚了光芒。
“他让我带他走, 古堡对他来说太痛苦了。”
江秋凉平静地阐述,眼见着霍布斯眼中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再顷刻间扑灭。
“他真的这么说吗?”霍布斯说了一个问句, 没等江秋凉回答, 顾自自言自语, “确实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他在哪?我去带走他。”
江秋凉站起身, 霍布斯却没有动,他的肩膀在剧烈颤抖, 整个人好似被钉在了椅子上。
江秋凉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想。
“你这个混蛋,你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
怒吼在古堡中久久回荡。
霍布斯抬起脸,他憔悴的面庞上浮起一层不真实的笑意:“我把他埋在了我的花园里。”
“你……”江秋凉差点把“疯子”二字脱口而出。
“放过他,是下辈子的事,这辈子他是我的,我离不开他的……我离不开他……他是我的一部分,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这辈子,哪怕是生死相隔,我也要和他纠缠下去。”
霍布斯恐怖的笑声回荡在古堡里,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你什么时候把他埋下去的?你以为他愿意和你在一起吗!”
“昨天晚上……恐怕现在花园里已经长出第一朵红玫瑰了。它是霍布斯花园里第一朵也是最后一朵,唯一的一朵玫瑰。我会用自己的血肉好好浇灌……”
不等霍布斯说完,江秋凉已经冲到了门外,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阻止自己抡起椅子砸向霍布斯的脑袋。
清晨的花园里蒙着一层浅淡的白雾,宛若一层轻柔的纱,将霍布斯古堡揽入怀中。
大火之后,茂密的红玫瑰早已不见了踪影,坑洼丑陋的土地上覆盖了萧索的尘埃,入目之处,皆为疮痍。
铺天盖地的腐朽衰败尽头,连接着死亡和新生的地平线上,立着一朵玫瑰。
它静静立在远方,风拂过花茎,它的叶片向着江秋凉的方向倾斜,好像对他伸出了瘦削的右手。
江秋凉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一朵红玫瑰,雾气将它笼罩,纯白得比鲜红更为刺眼。
乔伊斯没有化为一朵泯然众人的红玫瑰,而是化为了霍布斯古堡第一朵,最后一朵,也是唯一一朵白玫瑰。
霍布斯还在笑,他跟在江秋凉的身后,笑声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让人窒息的死寂。
——“你知道红玫瑰的花语吗?我很高兴他在经历了这些无妄之灾后还在试着融入热闹,这样多的人对他有这样炽热的感情,很难得。但是……他看上还是这样孤独。”
乔伊斯的话在耳边响起,隔着死生,尾音融化在了迷雾中。
红玫瑰的花语——我爱你,热恋,希望与你泛起激情的爱。
白玫瑰的花语——我足以与你相配,你是唯一与我相配的人。
即使霍布斯拥有这样多的红玫瑰,每一个人生前都对他怀有激情的爱,所有人或许或多或少爱着他,爱他尊贵的身份,爱他英俊的表象,爱他富足的金钱,爱他神秘的传说,但是所有的激情终将逝去,浮华散尽,行至尽头,只有一个人愿意舍弃自由的灵魂,义无反顾爱上他悲恸腐朽的灵魂。
滑稽的是,是他亲手扼杀了唯一爱他的人。
江秋凉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棺材上开出的玫瑰,也不是长瓦尔堡坟上的玫瑰,它绽放在霍布斯古堡前,整个花园都是它的,它只为所爱之人开放。
清晨,空气中有泥土的气味,有雾气散来的潮湿,有挥之不去的虚无。
霍布斯跌跌撞撞跑向那朵白玫瑰,他的碎发搅在雾气中,半点形象也谈不上,他不管不顾冲到白玫瑰的面前,用颤抖的手指去触碰它。
荆棘会刺伤他的手,把他活活杀死,吸光他身上最后一滴血。
然而,预想中的一切没有发生。
孤独的白玫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收起棘手的利刺,怯生生探出开得娇嫩的花瓣,依偎在霍布斯的手心。
霍布斯彻底崩溃了。
乔伊斯选择了原谅他,原谅他做出的一切,即使他说过,只想和霍布斯当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一世的感情挑挑拣拣,他还是留下了比狠意更加纯粹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