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他忍下了,在七夕节的时候,他还去和萧濯过节。虽然有试探萧濯动机的成分在里面,但他也称得上是大度,称呼萧濯为大哥,沈月晞为嫂子。他可是名正言顺,毫无疑问的王,对一个野种毕恭毕敬难道还不够么?
他做得够多的了,齐明帝还是要把太子之位交给萧濯。不但要交给萧濯,还要不断地羞辱他,把他做过的错事全都拎出来说一遍。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亲手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还不如一个野种来得亲近?
不念父子之情, 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想了这些, 萧北珩镇定了许多, 把燕阙插回剑鞘, 纵身上马。
深夜的京城四门紧闭,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认出了平王,为他打开城门,他一路疾驰进入皇宫,穿过空无一人的广场,过了金銮殿,来到摘星楼前。
摘星楼是一座木质高楼,外形如宝塔,高九层,檐角挂着风铃,周围以白玉栏杆围住。夜晚站在楼顶凭栏眺望,风铃在周围叮叮当当的响,让人恍惚间有手摘星辰的错觉,故此得名。
负责看守摘星楼的是宋臻,他的住处就在摘星楼旁边的侧院里。有侍卫报说平王从猎场归来,他连忙起身穿衣,率众出迎。
军士点起火把,宋臻看到萧北珩乱蓬蓬的头发,深陷的眼窝,不禁大为惊讶。尤其是萧北珩身上华美的长袍皱巴巴,脏兮兮的,上面沾着草梗,树叶,还有不知名的污渍。长袍的下摆缺了一大块,像是被利器所切。看上去整个人感觉像是在地上滚过似的,加上深夜到此,显得有些诡异。
宋臻也不敢询问萧北珩为何这般模样,只得把手中的羽扇背在身后,躬身施礼道:“见过平王。”
萧北珩摆摆手,冷冷地道:“我要进去。”
宋臻也不敢询问萧北珩为何这般模样,躬身道:“平王,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入摘星楼。”
萧北珩瞪眼道:“你也知道我贵为平王,又是陛下的儿子,我要进去你也敢拦?”
宋臻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再三躬身施礼:“平王,陛下的旨意就供奉在摘星楼上……”
萧北珩上前一步,抽出半截剑,道:“宋臻,别忘记你今天的身份是怎么来的。”
明晃晃的剑光把宋臻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倒退两步。连他身后的禁军士兵也都被萧北珩凶狠的表情震慑。这一刻,萧北珩似乎化为择人而噬的恶蟒,目光看到谁,谁就胆怯地向后缩。
宋臻见众多军士都畏缩不前,知道大家害怕萧北珩。但他好歹是谋士出身,干咳了一声道:
“平王,您要是想上楼赏景……呵呵,那也可以。只要别动陛下的圣旨,否则我无法对陛下交代。”
现在天空黑沉沉的,根本看不到星星。不过他也得硬着头皮给萧北珩找台阶下。
“好,我上去赏景。”萧北珩面色稍缓,将燕阙剑插回剑鞘,大步向摘星楼门口走去。
守在门口的禁军见萧北珩走过来,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把目光都来看宋臻。宋臻握拳在嘴边咳嗽几下,挥挥手示意大家让开。
萧北珩走进楼里,踩着木制的楼梯向上走去。他的目标是齐明帝的圣旨,就供在第九层的龛笼中。
摘星楼是纯木制成,楼里没有灯烛。他扶着冰冷光滑的护栏,一级级踩着楼梯上行,脚下发出轻轻的咯吱声。黯淡的光线从平台转角的窗棂射入,照亮了一半楼梯和护栏,一半平台的地板,整个楼内似乎都灰蒙蒙的,气氛压抑。
上了四层,萧北珩觉得双腿似乎沉重起来。他不理解自己为何会这样,又强行向上走了一层后,腿感觉和灌了铅似的,每抬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停住脚步,他借着昏暗的光线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不知何时又颤抖起来。再抬头看向上方,终于搞明白这股无形的压力是来自头上。
他害怕看见那道旨意,害怕看到旨意里写着萧濯立为太子。就像一个神秘的盒子,里面装着所有的恶。一旦打开,这些恶就会奔涌而出,像泥沼一样把他吞没,而他只能绝望地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口鼻渐渐没入泥沼里,无法呼吸,也无人知道,死得毫无声息。
这不是身体的死亡,而是心理上的。
恐惧越发膨胀,他觉得腿都开始软了,再也没有向上的力气。可他不想半途而废,又双手抱着护栏,把自己向上拽了几级楼梯,直到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躯。
他跪倒在楼梯上,双手抱着头抽泣起来。
母亲说的对,他太胆小了,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些。
他回过身,几乎是逃命一样地跑下楼,途中还摔倒了,滚了整整一层,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蹭破了,热乎乎的东西顺着脸颊淌下。他没有理会,直接冲出了摘星楼,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踉踉跄跄地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