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莉没有暗色的衣服,所以即便是葬礼,也穿得火红。
墓碑上吴梅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看向常莉,似乎在说,她并不介意。这原本是她准备和那个男人结婚时拍的照片,最后没有放在红本子上,放在了孤山里。常莉曾经答应过吴梅,再也不哭了,她不想送别的时刻,还让吴梅操心。
纸钱被点燃了,常莉对着那张照片开始轻声念叨,她先是说了对不起,然后低下头,她说,“心悦跟着我,会有苦吃,把她送出去,说不定会有个好前程。”
常莉说着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肩膀轻轻抖动着,路过的清风吹起她的长发。年纪轻轻经历离别的人,和湖边随风而动的弱柳没什么区别,飘摇,混乱,永久地停在原地。
常莉抬头将长发拂至耳后,实现对上吴梅仍旧无动于衷的笑容时,忽然觉得人没了,好像很多烦恼都烟消云散,只有活着的人,还在继续痛苦。
她没有在说什么,抓起身边的纸钱接着扔进火堆里。然后落进火中的纸钱却比自己投放进去的还要多些,常莉朝着那个方向微微抬起头,蒋天和陈芳年正蹲在一旁,细嫩的指尖掐着几张纸钱准备往里面扔。
陈芳年扭头对上常莉的目光,抬手搂了一下她的肩膀,动作有些僵硬,是之前蒋天提前教过的动作,开口的声音低沉却诚挚。
“都会好的。”
陈芳年把她和蒋天一起凑的五百多元钱塞进了常莉手中,这些钱在当时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因此常莉记得非常清楚。她记得蒋天叮嘱她好好照顾孩子,找份正当的工作。
“你还年轻”,他这样说着。
常莉没有送走吴心悦,也没有换工作,她的眼界太狭窄,看不到世间宽广,其实人的一生有许多选择,这不怪她。常莉,她只是想要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好,来换给吴心悦能够宽广地看向世界的权力。
何铭被宣判的那天,常莉特意请了假去现场听审。在去警局处理吴梅尸体的时候,常莉无意之间听到了陈芳年有关八八案的看法,她听见陈芳年说,是何铭杀了吴梅,她知道,警方没有证据。
但常莉就是想要去看看何铭,看看他的脸,她想有一天要死去的时候,她也要想着他,然后到阎王面前告上一状。
何铭入狱的前些年,常莉还会在探望日去申请探望,但每次她都躲在角落里,隔着玻璃远远看上一眼,随后就离开。到了后面几年,吴心悦懂事了,她也就不再去了。
吴心悦总说,“我们去陪陪妈妈吧”,这一天的路程才开始有所转变。
很多时候常莉都在想,其实她们娘俩是来拯救她的,大的那个先走了,留下个小的,机灵的要命,总怕她想不开也去死,硬是缠着叫她脱不开身。
“你这么喜欢粘着我,以后嫁人了怎么办?”
吴心悦扑在她身上,抬手蹭了蹭常莉脸上的面膜,大眼睛滴溜溜转。
“我不嫁人,我就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啦!”
“女孩子怎么可以不嫁人?”
“你不就是!”
日子在每晚靠在一起的闲聊打闹中悄悄度过,现在想来,是梦一场。
2004年,吴心悦16岁,国家强制土葬的活动吹到了图安,常莉又一次掏出积蓄,托人将吴梅的遗体好好安置了。她们抱着小小的骨灰盒,一起挑选了位置不错的墓地,这次,常莉买了双人的位置。
“等以后我没了,也可以和你妈做个伴。”
常莉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打火机烧纸,周围都是一排排的墓碑,规规矩矩地坐落着,风吹起燃烧纸钱,吴心悦抬起眼去看,目光却落在了常莉发丝间的几根银白中,她垂下睫毛,淡淡地说着。
“你们姐妹情深,想把我丢一边啊,就说买大一点的墓地,非不听,小气鬼。”
“哎呀,你不总说着要长命百岁,我们可不等你。再说了,现在的墓地越来越贵,有那个钱,还得给你上大学用呢。”
常莉没抬头,用捡来的木棍捯饬着火堆,吴心悦沉默了一阵,挪动脚步凑到常莉身边,抬手搂住了她的手臂。
“干嘛?别撒娇啊,不吃你这套了”,话是这么说,常莉的嘴角却扬起着。吴心悦用脸颊蹭着常莉的手臂,脸蛋软软的,是少女时期胶原蛋白最饱满的阶段。
“我如果考上大学,你陪我一起走吧,你知道的,我胆子这么小,你不在的话,我肯定挨欺负。”
“谁敢欺负你啊小祖宗”,常莉哑然失笑,转头轻轻拧了下吴心悦的精致鼻尖,吴心悦看着她笑了起来,那模样和吴梅的照片很像很像。
——
从墓地离开后,常莉去上班,吴心悦去上学,晚上回家,她没有等到她。灯光彻夜燃起,吴心悦找遍了城市的各个角落,最后她坐在了警局门口的阶梯上。天大亮的时候,他们劝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