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见苏云琼头上的微微晃动的步摇,心头难过的情感变得模糊起来。闭上眼睛,张纵意好希望自己现在在做一场梦。
腰间的拘束感消失,怀中的温度也冷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双手也变得冰冷,正慢慢放下来,握住了腰侧更冰冷的昆吾刀。
张纵意睁开眼,桌上的残羹剩饭不知何时被红盈收拾完毕。苏云琼已经走出湖心亭,踏上了石桥。她走的很慢很慢,步步生莲,几乎看不到身形晃动。张纵意看她头上那支金步摇的形状,反而更清楚了。
凤羽托珠。
苏云琼走了,过了这道平直的石板桥,她就要离开西昌城,回到位于下野的公主府。张纵意独自站在亭中,目送她离去,仿佛真的做了一场梦。
亭外的几名将领识趣地离开。
是夜,她独自登上南门。负责防务的将领见她到来,心生疑惑。结束战时的管制后,南门日常防务本不该这位将军亲自来的。只是他的疑问还未说出口,就见张纵意对他摇了摇头,表明自己只是来随意走走。
将领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又领着士兵巡城。队伍高举着火把逐渐远去,她身边的光影便黯淡许多。张纵意盘腿坐在还未修葺完好的一处垛口上,将昆吾刀横在她膝前,她的后背是沉默的城门楼。
圆月升在楼和她中间,在地上拉出一大一小两条光影。她在黑夜中像只刺猬一样蜷起身子,尽量让片片铁甲外张,用来抵御寒气。她的手跟脚都蜷紧了,却伸长脖子露出两只眼睛不停张望。
半个时辰后,南门开。十六匹军马成两列同时踏地出门,骑手都是左手执缰绳右手握刀,出来门便打马做扇面散开,阻断劲风。樊立川穿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引后头三架马车出城。第三架马车上,四角都高高挂着亮光的丝绢宫灯。
张纵意突然握刀甩手,将昆吾没入垛口的砖缝中,随后她撑刀站起来,眼睛死死盯住了那挂灯笼的马车。
车队后面是一队十几人的佩刀骑兵,两队弓箭手稳在马车两侧。几十人的队伍出城,马蹄错落却丝毫不乱,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将三架车牢牢护在中心,于是马车行进的很稳当,就连车轮压出来的车辙印都是直线。
第三架车上的厚窗帘晃动两下被人拉开,一名骑兵驾马靠过去,闻言点头称是。随后四角的灯笼被他摘下。
张纵意站在城墙上,目光远眺,车队已经往南走了很远,她只能模糊地见着有几团光亮随着马车的行进摇摇欲坠。
远处模糊的光团摇晃几下,忽然淹没在黑暗中。
她右手掌心朝后,顶住昆吾刀刀柄,先是低下头,最后像被抽光力气一般跌坐。随着她的腿朝外伸出,垛口处的石屑砖沫便哗啦啦掉落城下。张纵意靠在昆吾刀刀身上,双手平放于膝前,慢慢地将头抬起来,望向夜空。
圆月依旧升在她和城楼中间,只是月上覆了一层灰纱,天更黑了。
月胧明,要起风。
第30章弦断谁听
张纵意一早就来到了治兵所的议事厅,杨恭羽带着他的副将坐在一侧,崔怀谦正站在他们面前,跟两人小声说着话。
“三位大人早啊。”张纵意跨过门槛,朝三人抱拳问好。
“吃饭了没?”杨恭羽站起来,递给她一块还冒热气的厚饼。
“吃了吃了。”张纵意推开他的手,笑嘻嘻地问一旁的崔怀谦,“崔大人什么事啊,昨天三更半夜的派人传话,让我今天早来。”
“咳,纵意啊,是有这么一件事情。”杨恭羽接过话头坐下来,神色凝重,“战事暂缓,我们决定三日后跟北胡人和谈。”
张纵意脸上的笑一点点的收回,她用手指重重地叩击两下桌子,语气平静:“放弃眼前大好的进攻机会,跟北胡和谈?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一旁的杨恭羽默不作声,气氛在一瞬间到达冰点。飞龙营的副指挥使见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展开,张纵意没有接,她的目光落在朱笔批复的那两行字上,冷哼一声。
副指挥使手中的信件是苏云齐跟崔怀谦的那封联名上书。也正因此,在朝堂互相扯皮的两方人马才达成一致,同意杨恭羽带兵前去解围。
“进攻真定河是陛下指定的,纥勒被生擒也在陛下的意料之中。”杨恭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咱们三个人又搭在一起了,只是这次不是打仗,是谈和。”
她脾气上来了,不再发言,起身就要离开。
“由不得你!”杨恭羽一把拽住她,声音压低,“我知道你心里边有怨气,可北胡求和的手书已经搁在长京龙案上了。若有旁的办法,又怎会让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