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纵意麻木地看着两人的仪式,也走上前去帮江希杰往里添火纸。
“接—呵—”
“引—呵—”
火苗依旧在燃烧,但两人手中的火纸已经快要烧尽。江希杰扯了扯张纵意,示意她后退一些。
“驾风入天门喽!”
段典朝火盆深深鞠躬,双手抄底往上撩袍,至腰时在胸前变拱手行礼。随后他右手捋顺法衣下摆跪下去,将头磕在正前交叠的双手上。
忽然刮起来一阵风卷向火盆,火便借风势猛烈大起,烧的火纸噼啪作响。江希杰便将手中的纸一把丢过去,张纵意也跟着照做。
风卷起火纸,数十张黄色的纸在风中飘荡又被火焰吞灭。飞灰借风攀高,似乎摇摆着要上天。而盆中已经堆积的纸灰却被风吹的四面八方飘荡,如灰雪般在院中纷纷扬扬,洒落在三人的头上肩上。
“崔大人,此去天门,祝你一路平安。”
张纵意仰脸看向半空中还在往上飘的纸灰,在心中默默地祈愿。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泪水这时才不受控制地滴落。张纵意眨着眼睛望天,厚云遮蔽了仅存的几丝光亮,天已然黑透了。
段典从地上起来,朝火盆拜了三拜。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柱香,引燃后用左手将其插进盆中。
“张大人,奠礼已经做完,请回吧。”
段典毫不客气地对她下达了逐客令。
张纵意在原地愣了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冲两人拱手,便转身离了院子。
“大人且慢。”
正当她准备上轿时,江希杰匆匆追上她,将一封信函塞进她的手中。
“这是?”
“师姐当时受刑之前嘱托给我的信,让我务必交给你。”
“好,江大人。”她收了信同江希杰告别,“多谢,多谢了。”
她躬腰钻进了轿子,闭目养神。
“大人,到府中了。”
张纵意睁开眼下来,等候在正门口的廖惟礼连忙跑下台阶上前迎她。
“怎么了?”
“殿下一直在等您回来。”
“知道了……派人传话去,让她先用晚饭。”张纵意生硬的语气才软下来,“我去书房,你在外边守着。”
“属下遵命。”
张纵意进来书房坐下,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信。
信封中写“张纵意亲启”字样,她想起去长京之前崔怀谦与她临别所赠之言,不免涌上伤感之情。张纵意用力地眨眼,深呼一口气,拆开信件开始读。
纵意:
无须替我有何怨言,其实昨日廿日晚,我便知晓了我的下场。
我自先帝开威十五年师从天师无咎,于玉屏山巅研学。玉屏山巅乃吾师得道后修心之所,故四时不动,景物亦不变。师徒几人奇山之上论道养性,不拘礼节,颇为自在。只是每每谈至西北形势时,师父常默默垂泪。
我居玉屏山便是十年。当初上山之时,西北尚未改路划州,边庭未稳,以至百姓常遭北胡毒手。我最初以为吾师念边庭百姓疾苦,便暗下决心,不求富贵,只愿去西北扫荡北胡。
宣仁三年,幸得陛下召见,使我于太常殿问政对策。当日旨意未发,我便因之起卦。象曰:“君臣一心,地天泰。”果不其然,第二天我便收到调我去西北的圣旨。
初至军营便遇战事,狼烟过后我见尸横遍野,死者相籍,这才知道:有平定天下的抱负不足为勇,志向远大不足为贵。边庭为常起大兵之地,人命贱于草,人血多于水。想起师父常讲人之道与天之道的区别,我这才真正明白师父因何垂泪—非念众生疾苦,而叹人道兴盛,天道式微。
人道者,愚民,弱民,驭民之术也。吾师曾言,人死后寿衣内须穿一红衣,如此一来,当亡魂至剥衣亭,剥衣小鬼剥至红衣,误以为是鲜血,便不再脱。可使其留得一件贴身衣物,不至于赤身受苦。如若使阴差见得人间剥衣,剥至流血非但不止,还要敲骨吸髓,甚至连残渣也嚼吃入腹,恐会感叹阳间之官吏苛于阴间鬼差,阳间之时日苦于阴间地狱,酆都城实为凡人好去处罢。
天道者,损有余而补不足。可其茫茫渺渺,又岂是常人所能寻见?我虽只窥得微末,但也知晓原来日升月落,春盛冬衰,水火煅炼,众生妙演,无分高低,皆为天道之体现。古来多有以“杀富济贫”旗号替天行道者,不过是从劫民变为掠富,供己享乐而已,未见有人躬行天道。
一日吾师信至,告知我握天道者就在西北四州,我连卜三卦,结果皆指你。正遇凉王叛乱,敌重骑趁机突袭永城,下野一战你献巧计取胜,我便认为你是其人。我将你的信息悉数报给师父,师父回信却言此人应为女子,我半信半疑又卜三卦,结果仍坚定不移,我本以为结果有误,吾师却特地回信言无误,嘱咐我多多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