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为慎拧开水囊,哗哗灌了两口。
这半个多月过去,他们已经走到了寿州,然而马车上的干粮所剩不多。
此处就在寿城郊外,王为慎计划着等傍晚不那么热时,便带四五个随从进城,给大家采买充足的干粮,再自个儿买些小酒喝。
王为慎的酒早喝光了,想得紧,现在连水都硬喝出了酒味。
树荫下他盘腿而坐,喝水,一扭头,见喻姝正两臂垫着头,躺树根上小憩,那模样比他还要随意些。他笑了笑,忽而朝她嚷道:“好妹子,如今贵女不做了,以后想做些什么?”
喻姝睁开眼睛,闲定望来一眼:“买两间铺面做营生,溜猫逗狗,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日后若有好人家肯收,也要托表兄帮我试试水。”
王为慎笑骂道:“什么是好人家肯收?我妹妹年方十九,又是闭月羞花的容貌,想提亲的人定要从我王家大门排到江宁府了。”
“其实不嫁人倒也没什么,谁要是敢说你,哥哥帮你拔了他的舌头。”
他忽而正经起来,低低叹息,“你要想留在家中,那就再好不过了。祖父膝下子女不多,我王家人少,如今祖父一天天老了,也盼着你留在扬州。”
当初突然离开,喻姝想起外祖昔日的疼爱,多少有点愧疚。她不敢直视王为慎的眼,只能轻轻点头。
傍晚王为慎进城采买,备了些干草、粗粮饼等物,还顺带进药铺买了几味驱虫蛇的药。
正走出店门,忽有一人穿街而过,惊得行人纷纷绕开——仔细瞧,只见那是个满身缟素的官兵,扬鞭策马,右手用力挥舞布告。
“报——圣上晏驾,天下大丧。”
布告一贴,男女老少皆围了上前。
一识字的青衣士人指着布告,一字字替大家伙读道:“帝崩于金銮殿,嗣有五子,以三子琰王聪敏仁孝,德才兼备,是为储君。然兆庶不可无主,万几不可旷时,今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授登大宝,改国号初平。宣布遐迩,咸使闻知。”
......
......
“殿下醒了么?”
“醒了,昨夜喝醉酒,吐了大半宿,午后才醒的。一醒来就发火了,把伺候的丫头都赶出去。眼下他正在气头上,你也别进去沾主子霉头了。喏,这些都是他要我们烧的。”
小丫鬟比了比地上两个竹盆:一盆子堆满衣裳,有襦、袄、衫、褙子、裙裳,都是青罗或金丝所绣,布缎柔软,针脚极好;另一个盆子则有两只鹅黄香囊,还有不少簪钗手钏,点翠的、翡翠的、镶玛瑙的、珍珠的。
另一人看傻了眼:“这些都要烧掉啊?”
小丫鬟凑近,极小声道:“前头夫人喻氏的,殿下都恨透了,能不烧吗?”
“这些东西看着就贵,烧了还不如给我呢。”
她嘟囔着,眼睛离不开篮子半寸。目光一瞟,突然计上心来,拉过小丫鬟的胳膊咬耳朵:
“这样,殿下既让咱俩烧东西,咱烧了就是,不过篮里贵的得换一换。我正好有两套旧衣裳旧头面,也不想穿了,就拿来顶替好了。香囊不值钱,咱就烧了,也算为殿下尽点心。此事咱不说,又有谁会知晓?到时候拿去当铺典卖了换钱,咱俩五五分多好?”
两人很快达成一致。
魏召南让人传了午膳,没吃两口又给弃了,总觉得胃中胀着,头反反复复难受。
头一难受,他就得吃酒来解。酒是一种好东西,越醇越烈的酒,总能使他飘飘欲仙,辨不清所有。
三坛子一下肚,日头一落,屋里昏暗得很快。不过他把下人们都赶走了,也没人帮他点灯。
他抱着酒坛,在屋里摇摇晃晃地徘徊。这样的一个下午过去,头疼很快就好转。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仙人站在跟前。
那仙人说,我有孩子了。
魏召南不拿正眼看它,甚至不屑笑了声:
“跟我说做甚?你的孩子与我何干。”
仙人手捧肚子,又说,是你的。
“那我也不要,你又不是——”
他垂眼一看,它已经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他诧异地抬眼,只见仙人的脸很快幻化成天仙,渐渐变成她的模样。他胸口抽搐了下,立马疼得甩开,让它滚。
那道幻影经由一甩,很快就消散掉了。魏召南看着它一点点模糊,只觉得头疼欲烈,猛然伸手拽住。胸口忽然空灵灵、失落落,他感觉好像记忆里的影子也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