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春没有注意到明奴的异常,熟悉的话音和记忆中似曾相识的记忆重叠,明奴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下意识地去照镜子。
镜子中浮现一张稚嫩尚未长开的少年面孔,约摸十三四的年纪,一双湿漉漉的鹿眸略微睁着,容貌称得上清秀。只是长期没有好好吃饭,看上去面黄肌瘦,像一株被戳瘪的树苗。
他记得……这个时候,江雪鹤发烧,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
明奴低头看自己的指尖,他方才咳嗽,指缝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
“二少爷,你今日怎么了?听见我方才说的了吗?”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出来,明奴整个人因为过于剧烈的情绪而有些眩晕,他胸腔夹杂着喜悦、愤怒,不甘,以及怨恨,这些浓烈的情绪糅杂在一起,他险些再次晕过去。
“忘春……我没事。”明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他和忘春说话的这一会,外面的春兰再次敲了敲门,明显有些不耐烦。
明奴虽然是二少爷,在府里过得却和下人差不多,平日里江夫人江老爷并不让他出门,他几乎算是被软禁在别院里。
只有传唤他时,他才能踏出院子与两人见上一面。
明奴咬着自己的舌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额头上的冷汗褪下去,仔细地回想这段记忆。
在他随着江雪鹤入仙门之后,他一并知道了一些事情。知晓自己是作为替身被养在江府,使命便是为江雪鹤挡下病灾祸患。
而这种替身……在九州并不多见,需采得蓬莱州的血见草,此草珍贵难得,拌着对方的血服下,从此服药之人成为对方的傀儡替身,替对方承受一切伤痛病患。
明奴清楚地记得,前世便是这一年,雪至时江雪鹤发起了高热,江夫人请了人为江雪鹤算命,之后他被灌了血见草熬成的药汁。
从这一天开始,他和江雪鹤的命运绑定,成为他人生不幸的开端。
埋在深处的记忆在眼前浮现,明奴唇间尝到了血腥味,忘春在扭头时注意到了,连忙要掰他的嘴巴。
“二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明奴的嘴巴被掰开,他的下颌被按住,忘春因为着急而面红耳赤,眼睛跟着瞪了起来。
“你若是做傻事,也要想一想我和奶娘。”
他们两人说话间,春兰已经推开了门,春兰看他们两人一眼,忘春噤声,春兰对他们两人冷漠吩咐道。
“夫人和老爷还在等着,二少爷应当知道些规矩。”
明奴投给忘春一个安抚的眼神,他想起来奶娘,心里便安心许多,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忍不住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
江雪鹤……少年时的江雪鹤。
明奴跟随春兰来到了主殿,忘春接下来进不去了,只能在外面等着,看着他眼中带着担忧。
江家是江州世家,原先起源于先王苏州,世代书香门第,至今江州依旧是九州灵韵之地,世家江家更是在九州闻名。
穿过缀云点金的廊沿,朱门上雕刻着繁云深锦,华贵的熏香在袅袅燃着,春兰并没有把他领到江老爷和江夫人那里。
年少时,明奴最期待的事情便是被传唤,他想要有朝一日变成江雪鹤那般,能够得到父亲和母亲的重视。
如今他已经知晓,江夫人对他没有丝毫的爱怜,江家家主作为他的父亲,从未管过他的死活。
从头到尾,他不过是一个容器、一只傀儡,只为江雪鹤存在的替身。
春兰带他往廊沿深处,对他道:“鹤少爷今日病重,夫人命你照顾鹤少爷,不要让鹤少爷有任何差池。”
喊他来照顾只是借口,明奴知晓,过不了多久,春兰会端来一碗血见草汤汁,亲自看着他喝下去。
然后他会当日高烧,江雪鹤身上的弱症转移到他身上,他当时还不知晓自己一脚踏入了深渊。
江雪鹤住在江氏最用心建造的院子,这里对着光,不像他的院子那般背光阴冷,一草一木都是用心搭建。
单是院子里的千金枝,一枝便价值千金。
春兰把他带到了地方,房门推开,殿中清冷的寒香扑面而来,殿中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灯,屏风后的人影若隐若现。
十三岁的江雪鹤身形尚且单薄,过分明艳的容貌如今已初见雏形,只是如今因为发热面色苍白,唇色褪去,像是一株病殃殃的美人株,虚弱无力透出一股病弱之美。
江雪鹤如今在昏迷着,在外江雪鹤素来透出锋芒,如今锐利全消,仿佛任人宰割。
明奴的视线落在江雪鹤那张脸上,手无缚鸡之力的江雪鹤,他回想起前世高高在上的江雪鹤,忍不住走到了江雪鹤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