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过晋王府两三次,每次唱的都是《长生殿》,以往都是和同行合作,不过今夜还是第一次跟晋王搭戏。
晋王又垂眸凝了眼半是垂首的方含嫣,眼中幽芒一掠,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嫣然一笑,端雅无方。”
方含嫣只觉羞赧,面色绯红,纤指攥着水袖,原本丝滑的水袖被她无意识地揉出了褶皱。
此前在江州,方含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接触到的外男寥寥无几,未婚夫虽容貌清秀、文质彬彬,可并不能令方含嫣有情窦初开的感觉。
晋王丰神俊朗,又不鄙视梨园戏子,一来二去,方含嫣春心萌动也是毋庸置疑的,眼下听见晋王自己都会唱戏,她更觉知音难觅。
晋王笑睨着方含嫣欲语还休的俏丽模样,同样觉得少女颇为可心,心念一动,他侧目而视,管家立刻会意,躬身退下了。
晋王温声道:“方姑娘,今夜风疾雪大,本王事先也不知道这天气会这么糟糕,刚特意备下了一桌酒席,还请姑娘赏脸喝一杯薄酒暖身,待雪停了,再亲自吩咐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方含嫣红着脸推辞:“小女现在就回戏班,不劳王爷操心。”
晋王看了一眼棚子外的天色,眉峰微挑,继续劝说方含嫣:“倘若本王没叫你们过府,你们现下肯定还在屋里围炉夜话,你看,那些伶人怕是也冻着了,如果方姑娘也不慎染了风寒,那本王又岂能过意得去?”
方含嫣浓密的长睫轻轻一颤,她想到了留在王府外的侍卫,又记起朱桓说最近有事不会去别苑,余光再缓缓扫过一旁搓手取暖的伶人,迟疑一会儿,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晋王的笑容更深,虚扶着方含嫣下了台阶。
酒席摆在暖阁,唯方含嫣跟晋王是单独一处。
方含嫣的脚步停在暖阁二楼,面露犹豫。
晋王一派光风霁月:“本王这里有些宫里流传下来的戏本,都是民间不常见的,方姑娘要是感兴趣,我们可以畅谈一二。”
方含嫣水眸清亮,基于对戏的痴迷,又出于对晋王正人君子的印象,她低眸,素手提裙迈出第一步,步伐轻巧地跨进了门槛。
晋王笑笑,欣然跟在了方含嫣身边。
屋中燃着上好的银炭,暖香浓郁,酒菜丰盛。
两人相视一笑,分坐桌边,从最初的拘谨到畅所欲言,管家准备的酒后劲并不大,但耐不住晋王喝了一杯又一杯,方含嫣本身酒量较浅,酒过三巡,彼此的神智都不知不觉变得混沌。
到最后,晋王醉意醺然地坐到了方含嫣身侧,他注视着少女酡红的面颊及水滢滢的眸子,心头倏然火热,在酒劲跟热意的驱使下,情不自禁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
……
晋王府上演的兄妹不伦,朱桓全然不知。
他此时正坐在晏凌的对面,往香炉添加香片。
“这地儿脏污,本座的鼻子素来敏感,这是本座新调的绿玉香,但愿王妃能喜欢。”
晏凌仍穿着一袭水青色垂纱襦裙,卸去钗环,黑发披肩,她多日不曾换洗,裙子起了好些褶皱,清媚眉眼萦绕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疲态。
“宁王妃看起来不太好。”朱桓态度温和,叹息:“诏狱这地方实在是委屈宁王妃了,本座先前再三叮嘱他们要礼遇王妃,想不到这些不成器的奴才还是怠慢了您。”
晏凌抬眸环顾四周,瞥见暗室墙壁悬挂着一幅岳飞的画像,她不禁想起了东厂那块“流芳百世”的匾额,讽刺的表情在她面上浮现。
“朱督主有话请讲,何必绕弯子呢?”晏凌目若幽波:“你需要我或者需要卫国公府做什么?”
朱桓目露赞赏,给晏凌沏了一盏碧螺春:“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宁王妃也是个爽快人,本座不止一次遗憾过,为何你我是对立的局面。”
晏凌不去动那盏茶,目光淡淡地掠过茶碗,又定格在朱桓脸上:“这没什么可疑惑的,你是奸,我是忠,正邪势不两立,古往今来皆这般道理。”
朱桓似恍然,又意味不明地叹道:“王妃聪慧,可惜你的个性过于刚直,须知过刚易折,人生在世该懂得良禽择木而栖。”
晏凌哂笑:“瞧,督主也说了是‘良禽’,可我是有血有肉的人,如果人人都想着见风使舵轻易为一己得失而背信弃义,又何必做人?”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没读过太多的书,也不懂你们尔虞我诈的心术之道,可最起码,我明白何为忠孝节义,不管朱督主把我带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你都在白费心机。”
朱桓闻言并不意外,晏凌这性子,说得好听是嫉恶如仇,其实本质上就是一根筋轴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