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卿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在陈宏水本就不平静的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整个人都仿佛暴风雨中随波逐流的孤舟,起伏不定。
陈宏水倒退两步,目不转睛地望着萧凤卿,涩声道:“你……你是?”
萧凤卿搁下茶碗,敛了脸上慵懒的表情,稳步走到陈宏水跟前,拱手施一礼:“陈伯伯。”
陈宏水依旧难以接受,浓眉深深皱起,拿不准萧凤卿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何人,他如今处境艰难,自然也怀疑是敌手存心试探。
萧凤卿明白陈宏水的顾虑,从衣襟掏出一块萧家军的令牌递给陈宏水,那令牌花纹繁复,凹槽还黏着陈年血迹。
陈宏水的眼眶狠狠一颤,捧着那块令牌在灯火下反反复复地摩挲、察看,双手都不自觉发抖,就连挺拔的身躯都弯了几分。
萧凤卿一言不发,安静地注视着陈宏水如获至宝的模样,心中曾有过的不确定渐渐消弭。
“你……”陈宏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脚步踉跄,心跳飞快,浑身的血液都在这刻奔腾向大脑,他的耳朵嗡嗡响,锐利的双眸闪烁着火花:“你是镇北王的遗孤?”
他早就知道萧胤的儿子被偷梁换柱送进了骊京,只是这些年从来都不敢贸然去打听,也没有去过一次骊京。
萧凤卿粲然一笑:“我还活着,作为北境最后的血脉,我将秉承父亲的遗志,把这乾坤颠倒的天下重新翻转过来,萧鹤笙与晏云裳欠下的血债,我也会要他们一笔一笔偿还!”
陈宏水的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他恍惚一瞬,思绪回到了曾与挚友叱咤沙场的那段峥嵘岁月,半晌,他从喉口艰难挤出字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会来了辽城?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莫非你是为了狄人?”
“这里头许多事情都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扯不清楚,有时间再同陈伯伯细谈,但我这次过来确实是因为狄人,我收到消息,辽城有将领和狄国的兵马大元帅蒲察有勾连。”萧凤卿微顿,眼神冷酷,语气清冷如冰:“除此之外,我还有件事必须办。”
陈宏水闻言精神一振,他沉眸,暂时收起自己纷繁的情绪,身姿复挺直:“不错,老夫最近也正在为此事焦心,暗中勾结蒲察的就是总督靳亚昌,除了他,还有两个总兵跟副将!”
“靳亚昌……”
萧凤卿淡声咀嚼这个名字,语调极凉郁,双眸遽然凌厉如刀锋,刺得陈宏水心口一紧。
陈宏水不禁疑惑道:“你认识此人?”
萧凤卿不置可否,话锋蓦地又是一转:“辽城目下的情况如何了?请陈伯伯详说一二。”
陈宏水言简意赅地把辽城眼下的情形告诉了萧凤卿。
靳亚昌与蒲察往来已久,辽城的防守一天比一天松懈,长此以往,辽城早晚是蒲察的囊中之物。
胶州地处北方,同狄国仅一道天险相隔,平日安定全靠辽城的军队镇守,一旦蒲察率兵突袭辽城,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等着胶州百姓的,便是狄人无情践踏而来的铁蹄,届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大楚也将面临分崩离析的命运!
萧凤卿斟酌片刻,忽道:“陈伯伯,若是让您接管辽城的军队,您有信心吗?”
陈宏水眉头一跳,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心跳顿时又快了一拍,他定眸,将信将疑地看向萧凤卿:“世子的意思是……”
萧凤卿欣然点头:“我要反了萧鹤笙。”
这短短几个字却似冬日炸雷在陈宏水的耳畔炸出一串杂音,他心神俱震,半天无法言语。
“靳亚昌是朱桓那一派的人,没有了靳亚昌在辽城,朱桓也少了一份助力。”
萧凤卿翩然落座,直直看着陈宏水:“陈提督,倘若本王将这辽城的十万大军都交到你手中,你能统领吗?现在就回答本王。”
他换了对陈宏水的称呼,也从容地换了自称。
他对陈宏水的态度少了晚辈的尊敬,多了上位者的迫人,身上那股由内而外的王者霸气显露无余。
陈宏水喉头滚动,他不落睫地凝望着萧凤卿,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地紧攥成拳,眼底有激越的光芒忽明忽暗。
府外突然响起了公鸡打鸣声,那一声声高亢刺耳的鸡鸣,衬得屋子里异常安静,甚至安静到陈宏水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萧凤卿依旧泰然自若,他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下巴微抬,十指悠然交叉垫着下颌,眸光沉静地淡瞥着陈宏水,他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考虑,也相信他不会令自己失望。
从头到尾,萧凤卿都没再催促过陈宏水半句。
许久,直至公鸡的鸣声抑扬顿挫地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