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萧凤卿皱皱眉:“娇气。”
语调是嫌弃的,但他还是取过轻纱将夜明珠裹住,明亮的光线立刻黯淡不少。
晏凌几不可察地翘了翘丹唇。
过了一会儿,萧凤卿忽道:“玉华公主的八字批语,你真不信?”
晏凌仍旧闭着眼:“不信。”
“为何?”
晏凌平心静气:“我五岁那年,有个算命的道士就说过我命硬,还断言我娘亲会被我克死,桂嬷嬷当时又气又急,还带着我去普陀寺求解改命格的法子,我还宽慰她‘姨娘早就去世了,何来会克死一说?’。”
萧凤卿眼眸一闪,挑眉:“后来呢?真有得道高僧帮你改了命?”
“那倒没有。”晏凌笑了笑:“主持说我这一生命途虽然坎坷,不过有惊无险,终究会否极泰来,因为我的生命中会有贵人出现,只要遇到贵人,死劫变生劫,此后坐享锦绣、子孙满堂。”
萧凤卿忍俊不禁:“那些自以为德高望重的老秃驴就爱玩这种似是而非的花招。”
“桂嬷嬷听了如释重负,便问主持那位贵人在何处,主持高深莫测地说‘天机不可泄露’。”晏凌自己也觉得好笑:“主持提醒我日行一善,多做别人的贵人,这样自己也能遇到我的那位贵人。”
萧凤卿给自己斟了一盏茶:“那你为了成功改命,岂不是三天一小善五天一大善?”
晏凌把薄毯往身上拉了拉:“所以我去做捕快的时候,桂嬷嬷双手双脚都赞成的,可是……”
晏凌话语一顿,抿抿唇:“这些年,我帮过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
闻言,萧凤卿不以为意:“你杀的是穷凶极恶之徒,死有余辜。”
“其实……”晏凌犹豫片刻,呢喃:“那些于法义理不容的人,他们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人之初性本善,有谁愿意手握屠刀草菅人命?”
萧凤卿轻哂:“你是在感慨贺兰悠吧?妇人之仁,杀人就是杀人,哪儿有什么逼不得已?”
“我只是一时感叹,贺兰悠的所作所为算得上其情可悯,但并不值得同情。”晏凌嗤笑:“难道你生下来就会杀人?你这么多年表里不一,恐怕手里的血早就洗不清了。”
萧凤卿举到唇边的茶盏一滞,他若无其事地挨了一下杯沿:“我也没想过洗。”
起初也会迷茫,也会深感罪恶,日积月累,手里的人命越来越多,心自然而然也就越来越麻木。
晏凌不置可否。
萧凤卿的长指叩了几下桌面,眸中微光跃动,状若无意地问:“你怎么看待玉华杀夏露的事?她杀夏露,不仅是为找个替身移花接木,也是想替自己的母嫔报仇。”
晏凌冷哼:“所谓报仇,只是贺兰悠为了逃脱制裁,给自己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祸不及子孙,冤有头债有主。”晏凌神色冷冽,沉声:“不管戚嫔是否死于非命,那都是玉华和刘嬷嬷与秦后的纠葛,关夏露什么事?玉华公主不愿沦为秦皇的棋子,生母又死因成谜,她大概的确无辜,但最无辜的是夏露。”
“夏露忠心侍主,最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她做错了什么?可能唯一的错误就是托生在刘嬷嬷的肚皮里,但真正论起来,那也不是她的错。”晏凌义正言辞:“人,永远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上一辈的恩怨要下一辈付出代价,不公平。”
说这些话的时候,晏凌一直没睁开眼,所以她错失了萧凤卿眼底明灭不定的异芒。
萧凤卿攥紧茶盏,黑眸波涛跌宕,犹如隐藏了凶兽的深海,他声调玩味:“呵,不公平?父债子还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晏凌不由得蹙眉:“照你这种观念,世上早就没活人了。”
萧凤卿低垂眼睫,眼神阴郁而深沉,攥着茶盏的手指骨节发白:“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你能大义凛然地对本王说教,无法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的仇恨可以忘却,有的仇恨……”
话音戛然而止,晏凌正想睁眼便听见萧凤卿幽幽道:“花上几辈子都不可能一笔勾销。”
他的每个字都仿佛裹杂着彻骨深仇,不晓得为何,晏凌的心无端一跳。
她睁眼瞥向面无表情的萧凤卿,忆起贺兰徵对萧凤卿的判词,肃声道:“萧凤卿,你杀性太重了,这样不好,对你自己也毫无益处。”
不说还好,晏凌一开口直接等于火上浇油了。
萧凤卿的情绪本来就起伏的厉害,听到晏凌的规劝,非但没有一丝触动,反而冷笑一声,兀自探身钳住了晏凌的下颌,他迫使晏凌仰头看着自己,昏昧当中的俊颜阴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