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乖巧应下,神思却早已云游天外。
苏丞相来自簪缨世家,洛河苏氏自吴宋开国以来便繁荣,有从龙之功,武将文臣层出不穷,世家气韵让她踏入苏府的门后便不自觉身姿端正起来。
男女分席,她父亲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男宾席,留她一个人和同龄的娘子们混在一起。
她人缘向来好,一露面便被人拉着说话。
话语嘈杂间有个名字屡次出现,她凝了心思去听,最后也没听出什么来。
只知道苏家有位三娘子才貌双全,但从未在人前露过面。
她多嘴问那三娘名字,知晓了她单字一个颜。
苏颜。
她捏着蜜饯听见这名字的时候只想着苏家的蜜饯尤其好吃,以后得让阿娘来丞相府探探他们的方子。
从未想过以后会和这才貌双全似神女的苏三耳鬓厮磨,更没想过自己会答应和她私奔。
那是她们照例在苏颜自己的别院里下棋的一个下午,她下了一半便兴致缺缺,又灵光一现让人拿了纸笔来细细勾勒。
苏颜任她想一出是一出,只放了棋子看着她,最后看到她画的时候问她为何画里只有自己一人。
她凑到苏颜怀里,吻了神女的唇角,没说话。
亭外霞光明灭,苏颜抱着她静默了一瞬,而后忽地哽咽起来,她忙起身,用手帕去拭眼前人眼角的泪。
苏颜抓住她的手,眼神幽深,开口的话却让她震惊起来。
晓晓,我们走吧。
她问苏颜走哪儿去,苏颜说走到任何一个地方去,任何一个她们二人不再需要如此躲避的地方去。
她又问苏颜凭何去,苏颜列了自己名下每一处私产给她看,还让心腹拿了地契想要给她。
要走吗?
她好想和苏颜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但是她又好舍不得父亲母亲。
她好舍不得母亲做的桂花糕,好舍不得父亲在夏日里给她编的藤条椅,好舍不得她们三人躺在庭院里乘凉,她快把御赐的贡果吃完时父亲佯装生气高高抬起又浅浅落下的巴掌。
其他地方的上元节会有京城这般热闹吗?多半是没有的。
她在十七岁生辰时收了好多娘子的礼,陈娘子送了她花蜜,宋娘子给了她一套亲手做的衣裙,方娘子给了她从南方云游归家时带回来的夜明珠,晚上放在屋里能照亮大半个屋子。
她要是走了就没办法一一给她们回礼了。
其他地方能放花灯吗?要是不能的话她还怎么给众人祈福,她现在每次都要两张纸条才能写完了。
要走吗?
父亲母亲肯定会想她,她也是,但他们绝无可能放任自己和苏颜在一起,她们肯定觉得哪怕她一辈子孤老都比和一个女子在一起好。
毕竟苏颜是女子,她也是女子,两个女子在一起是不符合天道的,她当初和苏颜在一起的时候都纠结得欲死。
他们肯定会觉得自己是孽种的。
但是她好喜欢苏颜啊,喜欢到最后答应了和苏颜一起私奔。
她站在云府不起眼的一扇小门前,冬日夜里的风刺骨头,她搓手回望,却只看到乌黝黝的木门。
罢了罢了,就当当初母亲说的在她十六岁的时候考虑议亲是她在十六岁遇见了苏颜,然后在十七岁嫁给苏颜。
她强压下心里翻涌起的不舍,强迫自己不再推门进府,苏颜说了子时来接她,她看到苏颜就会好了。
天上飘起细雨,眼前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月光照着雨点落到地面。
她拢了拢披风,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好冷,她往自己手上哈气,哈出的白雾缭绕,丝丝暖气在瞬息间变得冰凉。
子时过了。
她已经在原地站了一个时辰,雨越下越大,她极力把自己缩进狭小的屋檐下,
细雨却被风吹得斜向下,尽数落到她的斗篷上,原本尚算轻便的斗篷变得厚重起来。
苏颜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她在心里想。
她等着苏颜自黑夜里来娶她,她看着天上被乌云遮了大半的月亮,像看着洞房花烛时久燃的烛火一样。
冬日里的雨确实冷,打在脸上像被刀子剜一般,她再紧了紧兜帽,把脸尽力缩进兜帽里。
她感觉自己浑身开始发热,身体里的热气腾腾地往头脑窜,她摇了摇头,才从逐渐混沌的思绪里脱离出来。
她扶着门框坐下,四下张望却还是没看到有马车出现,就连似是而非的马车轮滚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也没有。
头好昏,她抬眼再看了一眼属于她的花烛,然后晕倒在现实的漆黑里。
在醒来看见头顶熟悉的屋顶时,她不敢和守在她床边的母亲对视,她只睁开了一瞬就又闭上,眼泪却已经不自觉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