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萱头都没抬,兢兢业业地写沈约给她的帖子,只希望时间赶紧过去。
提起最后一笔,梓萱脖子都酸了,那两个人却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他们都不觉得无聊吗……
秦铮看着她写的依旧歪歪扭扭的字,“君以此始,亦必以终。”
正是她写的那八个字。
他抬起头来看她,唇边是意味不明的笑容。
梓萱看不懂,只当自己瞎了。
另一边,沈约用浅色的毛笔圈出几个字的结构,针对她用笔的习惯一点点地纠正她,仿佛根本不关注这边的情况。
梓萱侧过头,虚心听教。
沈约的耐心仿佛没有边际的大海一般,让最顽劣的学生也不禁羞愧觉得辜负了他的付出。
她临一张,沈约指导一次,每一次的意见都有不同。
在指正到第三张之后,他不再干扰她,只叮嘱她按照之前的规则继续临摹便是,即便一时改不过来,也无须着急。
梓萱点头称是,眼角的余光中,秦铮不知何时捡起了那张被她废掉的字,用朱笔蘸墨,写完了剩余的五个字。
不过他写的是——“君以此兴,亦必以亡”。
沈约的字细看总有种视死如归的味道,而秦铮,却是同归于尽的狠绝。
梓萱收回目光,不动声色道:“少君往日这个时候不都要午睡的吗?”
秦铮头都没抬,“萱儿今日不能陪我,便罢了。”
“……”
他还来劲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不如我找人陪你啊。”
狼毫落在笔架上,秦铮抬起头看她。
梓萱手心一紧。
他眼中没有威胁,也没有愤怒——而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温柔。
“还在为昨天的事与我懊气呢。”他微笑道。
“啪——”
梓萱的笔跌在纸上,溅出了一圈墨点。
秦铮为了恶心她,连自己都照死里恶心了,这是什么样的毅力和神经病啊。
梓萱心有戚戚,在这点上,她甘拜下风。
所以她决定终结这个话题,“沈大人,”她转向沈约,“可以劳烦沈大人再为我写一张吗?”
“殿下言重了。”沈约的脸上没有半点异样。
如此专业而冷静的打工人素养,梓萱感叹,如果沈约身为女子,恐怕早已位列宰辅了吧。
终于,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秦铮与沈约回到帘外对弈,她独自临窗摹帖,终于再没人打扰。
室内一时间只剩下毛笔刷刷的声音和帘外偶尔落下的棋子声。
写得多了,心中的疑问也越加明显。
梓萱垂着头翻沈约给她准备的字帖,原以为他会给她卫夫人或者蔡文姬那样大家的字帖,他亲却自写了字帖给她。
选的内容也不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而是《左传》。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他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和那天他所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一个意思吗?
是表明他有始有终的决心,还是别的弦外之音?
如果是有始有终,难道说的是她吗?可他们之间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又谈何而终呢?
可惜,这个问题到沈约离开,她不仅没能想明白,也没能问出口。
沈约前脚刚走,秦铮后脚便关上了屋门。
正打算翻翻左传那章的梓萱一愣,不由抬起头来。
秦铮挑起帘子走到她面前,整个屋子,不知为何又只剩了他们两个。
“黄萱,我在等你解释。”
“……解释什么?”她皱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写着明知故问。
“……你是说沈约来教我练字的事?”
他没有说话。
“可这不是我决定的啊。”
秦铮笑了一声,“你是习惯把自己置于无辜的境地吗?”
她一怔。
“还是说,”他仍然笑着,眼中却尽是冰冷的锋芒,“你只是习惯于把自己置于舞台之外?”
梓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抽出她手中的书,信手翻了几页。
“黄萱,你是公主,生来就注定——不可能置身事外。如果你这么习惯被人安排,只怕你所有的努力,都只会成为别人的筹码。”
“嗒——”书脊落在桌案上。
秦铮将书推到她面前,眼底是一片清冷的暗色,仿佛刚才的作戏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屋门被打开又关上,整个屋子只剩下她一个。
梓萱低下头,书页上正正好好是她要找的那一页。
“王见右广,将从之乘。屈荡户之,曰:‘君以此始,亦必以终。’自是楚之乘广先左。”
***
似有若无的香味萦绕在鼻间,房间内兰辛点燃的沉水香还未完全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