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柳大人还要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梓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是说,是我开的价柳大人不满意?”
柳含烟肩膀耸动,“棋差一着,我柳家认输便是,但还绝做不出卖国求荣的事!”
穷途末路,她那张枯槁的脸上竟透出三分大义凛然来。
梓萱俯身逼近她,“柳大人认为本宫是什么人?即使秦铮是祸水,本宫也不是幽王厉帝!而且——卖国?”她露出玩味的笑容,“柳大人在纵容族人践踏百姓的时候,在借着东宫的名威盘剥百姓,拐卖人口的时候,有想过卖国二字吗?”
“我桃源的社稷若是亡了,也是亡于尔等手中!”
柳含烟目光如剑,“这世道从来如此!倒是殿下,妄图以济民之名行颠倒乾坤之实,被青塬的小儿玩弄于鼓掌之中,才是误国误民!”
“是,从来如此!豪绅欺压平民,强的压榨弱的,土地兼并,卖儿鬻女,历朝历代,哪个不是亡于此?”梓萱直视着她的目光,“这道理都在史书里写着呢,柳大人不会不知道吧!青塬如此,桃源也一样,柳大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骗着骗着连自己都信了?”
信了自己所行的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的事迹都是为国忍辱的史书曲笔?!
柳含烟的目光微微一变,抓着栏杆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很慢,却没有丝毫动摇。
她平视着梓萱,“三殿下,你以为这样的豪言壮语,臣是第一次听吗?你以为上次说这样话的人,现在在哪里?”
她脸上忽然现出一种深澈的哀戚,梓萱向她走进一步,握住她面前的栏杆,“那个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不是吗?”
柳含烟目光遽动,良久,她低头一笑,却不知是释然还是其他,亦或许还有其他的遗憾和期待。
“只要殿下能保下臣的幺女,自然会得到名单。”
一旁的柳如玉面色一变,惊声道:“娘!”
柳含烟却连看都没看她,只是深深看了梓萱一眼,便转过了身,“臣不送殿下了,将来阴曹地府见了,臣再来与殿下请罪。”
她嶙峋的背影微微佝偻,在黎明还未升起的时候,如此萧瑟凄寂,好似不见天日的古藤老树。
梓萱退后一步,“好,他日相逢,梓萱定让柳大人口服心服。”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重,柳含烟没有回头,但她知道她答应了。
退后几步,梓萱转身离开。
***
马车驶到城门时,晨曦的第一抹光辉刺破黑暗洒落大地。
不等兰辛来扶,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可不等她抬起头去寻人,已经先落在一个怀抱里。
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秦铮有些无奈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我就知道。”
梓萱鼻子一酸,忽然又有些想哭,她根本不管周遭站了多少礼官百姓,直接扑进他怀里抱住他。
秦铮反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只是分别一天,就这么想我?”
不过是做给毓莘看而已,由黄茵道出是他此次九死一生正是全靠秦铮才能脱险。朝中众人不明就里,自然会以为他与黄萱当日的和离决裂不过是做戏而已。
此举不仅能趁机解决柳家,更能让毓莘将他踢出桃源的计划失败。
而他为此付给黄茵的代价——
秦铮轻轻揽着她,笑道:“我是不介意你们桃源再多给我一定祸水的帽子,但是萱儿——”
不等他说完,她便推开了他。
梓萱后退半步抬起头来看着他,晨曦的微光落在他一身殷红的直裾深衣上,衬得他整个人疏离却磊落。
从刚才起便一直尴尬地寻找地缝的礼官此时终于找到时机上前,轻咳了一声,展开明黄的圣旨。
照本宣科地念完后,礼官迅速退后一步,“请长公主与少君上辇。”
梓萱对他伸出手。
秦铮微微一讶,却没有半分迟疑便握住了她的手。
对他露出笑容,梓萱牵着他的手走上辇车,这也是她跟毓莘争取来的——她要光明正大地接秦铮回来。
当日他所受的屈辱有多重,今日她便都要替他补回来。
秦铮护着她在辇车上坐下,垂帘被卷起,礼官轻喝一声,辇车开始缓缓行驶。
梓萱抓着他的手,半偎在他肩头,“秦铮。”
她的心思,不需说出口,他便都明白。“哪怕这条路,一千个人都没有走通,也不意味着第一千零一个人的努力就是毫无意义的。”
“可我还是会害怕,”她低声道,沿途的百姓都怀着好奇和崇敬的目光向她看来,“所以,你一定要一直在我身边。”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留他,反倒让秦铮皱了皱眉,她偎在他肩头的侧脸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