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深深看他一眼,“阿茵,会好起来的。”
他笑着点点头,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他都明白。
“你走以后,想来她会把禁军都统的位置给我,虽然只是个虚名,但也够了。”
他盏中的茶已经凉透,沈约正要替他再斟一杯,一双手先一步做了他要做的事。
江龄将斟好的茶递到黄茵手边,看他低头喝了,又替他将杯子放回原处。
全程没有一句话。
沈约收回手,道:“废帝远比弑君要难得多,崔家——”
梓萱推门而入。
二人齐齐噤声,沈约起身回头,目光在掠过她身后的人后俯首,“殿下。”
“不是说好,”她走到他面前,“今日的事你不要插手的吗?”
“事关重大,臣不敢假他人之手。”
“挨一箭还是蛮疼的,”梓萱道,“你倒是真不怕我记恨你——毓莘已经点头了,明天便会诏发六部。”
沈约抬起头,她对他笑了笑,“还有一件事,要你点头。”
“殿下请讲。”
“我想带沈绫一起南下。”
他眼中闪过意外,但很快便被掩去,“臣会转告家母。”
梓萱点头,“这几日我要留在府中养伤,无法亲自为你送行了。时卿,千言无语,也只有两个字,保重。”
他抬起头深深看她一眼,拱手向她施了一个臣礼,“殿下亦是。”
言罢,他看向黄茵的方向,然而不需他开口,黄茵已经露出笑容,沈约回以一笑,转身离去。
长夜漫漫,地上只剩几点影子。
梓萱走到黄茵对面,缓缓坐到他面前,她的兄长除了瘦可见骨的面庞,神情风貌,竟都还是往日的样子。
恍惚间,仿佛还是在昨日。
而江龄,他对她露出浅浅的微笑,眼眶红得惊人,却偏偏一点泪都没有落下来。
梓萱对他笑着点点头,垂首握住黄茵的手。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垂落的影子。
“哥……”良久,她才艰难开口。
“时卿都已经告诉我了,”黄茵缓缓道,“今日的局面,我们心中也都早有准备……无论是我,还是延靖……只有你,萱儿,所以你不必感到抱歉,反倒是我,该……”
“哥,”梓萱打断他,“我们是家人不是吗,家人就应该一起分担。我知道你们为什么瞒着我,也并没有因此而怨恨你们,我是怪自己……”
宽大的手掌落在她发顶,梓萱不由止住了声,黄茵对她露出笑容,“我其实没有想到,你会逼问时卿。”
梓萱低笑,“这是想夸我吗?”
“嗯,我的妹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可是……
那些涌上心头的话,最终她也还是没有说出口。
“哥,你答应秦铮什么了?”
黄茵失笑,“他没告诉你吗?”
“我没有问他,”忽略掉背后灼灼的目光,梓萱目不斜视,“我不信,你九死一生也要走这一遭,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萱儿,废帝远比弑君要难上千倍,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觉得这次要杀我与江龄的人,是谁?”
“不是崔家的人吗?”
“是东宫的死士。”
梓萱一惊,“她是真的——她就不怕授人以柄,日后——”
她旋即意识到什么,“那大哥你现在——”
黄茵将一截断刃递到她面前。
梓萱伸手接过,“这是?”
“这是用玄铁锻造的,材质特殊,工艺更特殊,只要顺着这个方向查下去,自然能追到元凶。”
“这就是你为什么拼死也要受他们一剑的缘故吗?”梓萱失声道,胡润贞告诉她,那一剑不仅几乎贯穿他的胸口,更因为之后的落水,险些真的要了他的命。
就连这样的结果,一向不苟言笑的胡润贞都连声低叹,简直是奇迹。
“三妹,如果我真的死了,那就是天命,”黄茵柔声道,“天命如何,我们无法左右,但我绝不会为此妥协。”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她却第一次从其中听出强硬来,书架的侧影落在他半边脸上,好似黎明下的高峰,被三分日影劈出险峻来。
“梓萱,说到底是我没有保护好公子,”江龄道,“要是那时候——”
“落在我身上,尚有生计可博,”黄茵淡淡打断他,“若是你,只怕便要下去伴驾了。”
江龄立刻住了口,却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为他在谈到伴驾二字时眉间稍纵即逝的痛苦。
连梓萱也再度沉默下来,她知道黄茵有件事一直想问她,却始终开不了口——而她,同样无法回答。
她无法开口,告诉他连她也没有见到女皇最后一面。
告诉他,他们的母亲在弥留之际,身边除了仇人,身边竟再没有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