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夜寂静,松堂内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争吵和议论。
“若是今日在微末之时强逼于三殿下,难保殿下不会心生怨恨,若到他日功成名就,沈家如何全身而退?”沈约淡淡道。
“可三公主聒噪了这许久,一句落实的话都没有。”
“说到底,怕是我们这里有人胳膊肘外拐了吧,我早就说,男大外——”
“咳咳咳,”立刻有人打断她,“说到底,我们为什么不归顺今上,除了使君,这后宫不还有三妃九嫔吗?”
“那夕颜的事呢,她连血亲都不放过,能放过我们吗?”有人怯声道。
“这夕颜的事——”
“尹家族长为国为民,尚要自尽才能保全家族,我沈家今日还要怎么做,才算低头,诸位谁又能保证,我沈家不会是下一个尹家!”一身赭红长袍的青年女子拍案而起,“良臣择明君而侍,这样的君上,我沈菀先不认!”
“可听说连压在祭司台下的婚书都被人烧了,这婚约早解了,三殿下又不肯立刻完婚,这样夜长梦多,岂不是……”
“谁亲眼见到婚书被烧了吗?”沈约忽然开口。
众人都是一默,目光却不由都看向最上位的沈英。
“我沈家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拿不出来,又何必再杞人忧天不知该站哪边?”沈约道。
“沈家唯有在今日以君子之礼相扶于长公主殿下,”他不焦不躁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他日才是真正高枕无忧的从龙之臣。”
***
更漏响过三声,梓萱抬起头,再过一个时辰,天边便能看见曙光了。
烛火安静地燃烧着,灯台下已积满了凝固的油蜡。
打发走了兰辛,她独自一人坐在桌前。
门声响动,她毫不意外地侧头看向来人,“沈大人。”
一袭深黑的斗篷下,沈约摘下兜帽,“殿下在等我。”
她没有回答。
沈约也并不在意,他在她对面坐下,为她和自己各斟了一盏茶,“沈家愿意追随殿下。”
梓萱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沈大人不好奇我会给出什么样的诚意吗?”
“臣追随殿下的心并不会为此改变。”他笃定道。
可你却能说服整个沈家在看到这点之前便点头,梓萱垂下眼,将早已备好的木匣推到他面前。
目光交汇,沈约低下头。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花纹雕饰的黑木匣,平平无奇地就好像农家随手扔在灶台的匣子。
沈约掀开匣盖,又猛地抬起头来。
他眼中是滔天巨浪。
梓萱微微一笑,“纵然沈大人二十年来都被按照使君的样子打磨,但沈大人真正想成为的,还是一名能堂堂正正驰骋沙场的将军,对吗?”
他深深看着她,仿佛要直接看到她灵魂深处去,“殿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大人为我在族中斡旋,我也不能让沈大人难做,不是吗?”
梓萱起身,将一直半掩着的窗户放下,“二姐有领军定天下的才能,却为保护我成为祭司——今时今日,沈大人是我唯一能想到,值得托付的人。”
乌黑纹漆的兵符静静卧在掌中,沈约垂眸,轻轻摩挲过桃源历代将军皇帝抚过的花纹,“这便是殿下所说的诚意?若是殿下方才当众说出这番话,或许便不需要臣再做周旋了。”
她笑着回头,“可这符不是给沈家的,沈大人,这是我,托付给你的。”
她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沈约眸色一动。
梓萱站在窗边看向他。
良久,他垂下眼睛,却罕见地露出笑容,“臣原本还担心殿下心软多情,缺乏笼络臣下的手腕,现在看,是臣多虑了。”
“这么说,沈大人是答应我了吗?”她笑道。
“是,”沈约起身,掀起衣摆跪在她面前,“臣至死都不会有负点下所托。”
梓萱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却脚一软,直接跌倒在他面前。
沈约一怔,她连日紧绷的情绪忽然决堤,眼泪刷地落下来。
“沈大人,”她笑道,“你迂腐起来的时候,倒还有点人味儿。”
沈约递给她手帕的手顿时一僵,她却直接接过来,随便抹了匣眼睛,“沈大人,从决定走这条路,我便知道,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坐那个位置,但是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知道他都知道,而他同样一个字都每样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如同一种无声的包容。
对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梓萱道:“沈大人,这也是我无法答应立即成婚的理由,这对你不公平——我,已经有了秦铮的孩子。”
沈约面色一变,不由分说扶她起来。
梓萱顺着他的手重新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