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梓萱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连累她!这件事,了在我这里,不过是一桩荒诞的闹剧,再追查下去,只怕我桃源的朝堂立时就要乱了,梓萱她——还没有能与她们抗衡的力量……”
江龄闭上眼睛笑了笑,“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古今多少状元才子,如过江之鲫,可明主能有几个……只要殿下在,纵使我今日死在这里,日后自然会有无数个‘我’聚集到殿下身边……”
“你既然知道,”他的声音里仿佛夹杂了一声叹息,“萱儿尚无保你周全的能力,为什么还要趟这趟浑水?”
江龄笑着睁开眼,眼底的光亮得惊人,“便如飞蛾扑火,王朝数百年,如这样明亮的火焰,又有几回呢?”
又有几人有幸,能与之相遇呢?
“既然如此,”黄茵对他笑了笑,“你还愿意再多走一步,再赌一次吗?”
他身后的火把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也驱不散所有黑暗,可偏偏——
江龄仰头看他,眼前的人如同静默如水的明月,月光落在每个人的手上,触手生温,却遥不可及……
“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公子一赌的吗?”
“有,”他应得痛快,江龄一愣,黄茵在轮椅上对他微微俯身,“你的才华——在野,萱儿已经联络了各业翘楚中的男性,江龄,你不是一个人——而在朝,时卿的奏折将会掀起新的风浪,到时候,我们会为你争取到与国子监、翰林院——应该说是整个桃源最优秀的士子大儒当庭对辩的机会,阿龄,这样明亮的火焰,你要放过吗?”
江龄抓住他的手,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直起身来,他抖着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黄茵回握住他的手,笑容温柔,“阿龄,你会怎么选?是一刀干脆死在这阴冷的角落里,还是回到阳光下面对千夫所指?”
江龄深深望着他,良久,唇角轻轻抿出一个弧度,“公子来,是怕我自尽?”
“是。”他答得坦然。
仿佛被骤然卸去了周身的力量,江龄低头一笑,从未有如今日这一刻般,让他在眼前人面前,如此落魄……
他从来都知道,黄茵是明月,而他不过是月光下花影背后的一点青苔,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
而事实上他所有的不堪,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江龄深深闭了下眼,“我不会输。”
黄茵点了下头,“输了,也不必害怕——阿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萱儿尚且稚嫩,但她身边尚有母亲,兄姊,丈夫,挚友……
“你不是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这条路,与你同归的,还有很多人……
江龄湿了湿眼眶,却笑出了声,“公子,江龄……便是死,也要死在所有人仰望的地方。”
黄茵笑了笑,另一只手抚过他的发顶。
“好,我等着那一天。”
第84章 对辩
天光越过云层,大明宫的金顶落下的金辉锋利地破开黑夜。更漏声响过,金殿前,朝臣鱼贯而入。
镣铐声从众人背后响起。
有人偷偷回头,刺目的阳光下,有人从殿外走来。
脚下的镣铐拖过冰凉的青石砖,四周尽是冰冷鄙夷的目光,只有一个人例外。
梓萱对他微微一笑,眼底的善意一如往昔。
江龄一愣,不自觉也回了她一个笑容。
周边的议论声顿时更加甚嚣尘上。
她额前的绷带如此刺目,江龄移开目光,在殿前停下,躬身下拜,“罪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爷您说,江大人能赢吗?”
公主府内,恒安将新沏好的茶递到秦铮面前。
腾腾的热气从茶碗中冒起,秦铮不紧不慢地拂了拂。
“以江龄的才华,国子监的监生不足为虑。剩下的三人,一个是本次春闱的主考官,虽然年高,才能却只是堪用而已;一个是翰林院的大学士,才高八斗,却脾性暴虐,最爱剑走偏锋,还有一个——”
恒安觑着他的神色,借口道:“爷担心那一个?”
秦铮讳莫如深地看他一眼,层层雾气中,他笑了一声,却更加让人意味不明。
“那个人是萱儿的姨母,宗室出了名的老顽固。”
恒安一惊,“是三公主的姨母,那不也是太女的姨母!”
秦铮缀了口茶,不置可否。
恒安皱紧了眉,“是太女那边安插的人?”
透明的窗纸被映得仿佛在发光一般,秦铮望着窗外,今日的阳光格外明亮,一扫几日的阴霾。
早晨他送她出门时,她还故意要在车辕上按着他的肩头俯身吻他,吓得他连忙扶住她的腰,生怕她从上面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