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爷重情重义,义薄云天,凡有为义字相求者,绝没有被拒之门的。
堂屋前,两列杨木几乎高耸入云。
庭院的正央是一条白石板铺就的阔道,而在道路的尽头,未施点漆的横梁上,悬着一樽牌匾。
“千言堂。”
门前立着两名长相白净,却冷若冰霜的少年。
梓萱脚步微微一顿,引路人却已先进了堂屋,没有半点停留。
被她扶着的杜知晦握了握她的手。
梓萱对上她温和的眼睛,心底一暖,对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几人跨过门槛,屋内陈设都极尽简单,却每一处都透着雅致,没有繁复华丽的艳饰,却于孤高上更胜一重,让人绝生不出半点轻视之心来。
高堂上唯有一张供桌,桌上却只有一张牌位,三炷香火。
牌位上没有名字,案旁也没有任何鲜花贡品。
一个一身青衣的彪形莽汉背对着她们,手中擎着三炷香火,恭敬地换掉香炉中将要燃尽的檀香。
大汉转过身来,粗犷的眉眼严肃得半分表情也无,竟宛如十罗阎殿的鬼差。
“三公主远驾而来,洪某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分毫不见初见时的热情。
尽管身躯庞大,他致礼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与初见时那个不拘小节的豪杰宛如两个人一般。
梓萱回以一礼,毫不介怀对方的冷淡和敌意。
“孩子们失踪的事想来洪先生已有所耳闻,”梓萱道,“我此来,便是想恳请先生伸出援手,尽早找到失踪的孩子们。”
她话音方落,立在一旁的长髯少年嗤笑一声,“贼喊捉贼。”
梓萱面色不改,“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与三爷是否营救这些孩子,很有关系吗?我以为三爷在这里祭的是一个义字——”
“你——”
梓萱和洪敬德同时抬起手,长髯少年和兰辛同时闭了嘴。
“三公主是信不过大理寺吗?”洪敬德慢声道。
“多一份力量,孩子们便多一份希望,早日回到父母身边,不好吗?”
梓萱目光坚定,“何况,如果凶手真的是我,您会相信官府吗?您不怕我为了自己的名声杀了所有孩子灭口吗?而如果凶手不是我——”
她微微一顿。“他们连当朝公主都不怕,还会惧怕大理寺吗?为了压倒我,他们不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我一个人死不足惜,但那十七个孩子,牵挂着十七个家庭。他们的父母背井离乡,经历了流离失所之痛,我不希望他们再承受丧子之痛了。”
洪敬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杜知晦叹了一声,“敬德,我知你一生最恨人沽名钓誉,但你我都曾亲眼见过柳家的小姐当众刁难于殿下,更曾见过她们在大雪天侵占百姓的房田,让无辜之人冻毙街头……”
她轻轻叹息,“她们有多不想我们出头,便有多恨三公主……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常四,没有证据证明是公主所为,我们不能像那些狗官一样,让无辜之人只能以死明志……”
那少年忍不住开口:“老大……”
洪敬德目光复杂,他与杜知晦对视一眼,又转向梓萱,“三公主,洪某也算阅人无数,大奸大恶,大善大义,都见过——
“我看得出你是真心,但也看得出公主——你阅历尚欠,心慈手软,太容易相信别人……”
梓萱目光震动。
他接着道:“我与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其实什么都不用做。我的人从今天一早便已经开始排查这一个月内出现在城南的陌生面孔,而无论是大理寺,还是不知道是柳家还是其他劳什子家,他们都不会把您怎样——孩子们也一定能寻回来!您只要等此间事了,再——”
“您觉得除了我,”梓萱忽然打断他,“还会有人让义庄存在下去吗?”
洪敬德目光明锐,“即便,要为此与至亲决裂?”
梓萱叹了一声,笑容中有无奈也有自嘲,“我不认为决裂就能解决问题——你们不是我的垫脚石,但如果真的有人以此来威胁我……我也绝不会退让!”
***
当他们离开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阴了。
不知不觉,外面竟下了雨。
洪敬德一直将她们送到门外。
梓萱怕杜知晦受凉,嘱托侍从先送她上马车。
兰辛将伞撑到她头顶,她转身面对洪敬德。
“三爷,谢谢你愿意见我。”
从她说出那句承诺,洪敬德便未再发一语。
此时此刻,他望了一眼杜知晦的背影,也仍旧没有开口。
梓萱笑了笑,“尹家是我祖父家,他们——一定会故意误导大理寺的追查,如果可以,您不妨朝跟大理寺相反的方向调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