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开始,一呼一吸、一步一啼好似早就镶在命运齿轮上,齿轮一转一动,他的人生就在地面上摁出相应的痕迹。
那有什么意思呢?
那……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疯女人见他猛然蹲下,也被惊得禁了声:“啊,疯子、疯子,都是疯子。”
白大褂隔老远就觉得不对劲,加快了步伐小跑过来,蹲下小幅度摇了摇地上的人:“喂!你怎么样,深呼吸、深呼吸,能听见我说话吗?!”
痛觉。
需要、强烈的痛觉,来感知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京宥手指无意识蜷曲,揪住也不知道掌心的什么东西,猛烈得胳膊肘上都用了力道。
有什么外力来阻挠他。
“滚、滚开。”
京宥哆嗦两下,双脚狠狠扎在地面上,像一株长死了的残树。
一次又一次警醒自己,一切都是幻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妄想……
少年抬头,撞进那近乎要贴在脸前的面具上。
“滚开啊!”
疯女人不解地后退一步,她歪着头,抱着沾满唾液的睡枕,无意识地重复先前的话:“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刚才的骚乱刺激到食堂里的大多数病人,有不少人不安悸动起来,看护医生一个头忙得两个大。
少年仰着头,视野被一个个蜷曲的红纹霸占。
红纹圈写一条条不允许存在的人、不允许存在的身份、不允许存在的情节。
然而更多的“允许存在”的暗黑色夹杂在红纹之间,悄然流动,时不时滋生出来发出湛湛腐蚀声响。
就好像,这个世界是黑白颠倒的。
京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过来的。
睁眼先看见被扣在床沿上的手腕,他那本就没什么肉的腕骨顶着皮肉,被病床上的束缚勒出边缘红痕。
手指不受控地蜷缩紧握,肢体随着颅内清醒暴动。
大脑明明还沉浸着,肢体就抽搐探动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大抵是胃里有什么感觉返上来,恶心代替了身体的疯癫,理智才跟着摇上头来。
“……都说了我们院是很正规的,这样是为了防止他自己伤害自己。”这些声音是陌生的,记忆里搜寻不到。
大脑太清醒,京宥反应过来自己被限制在病床上,歪着头要呕吐,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你们连检查都不做,也没有向家属询问过过敏史,就给他用药?”
“他很抗拒检查啊,而且昨天刚入院。你看病人这状态,平时生活没有发现吗?!他已经很严重了啊!”
“你这人怎么还指责起来了,我们也才认识他不到……”
“够了。”记忆里熟知的声线扯出头来。
京宥有了反应,抬了抬手,束缚被解开,他依照身体的无数次经验跪趴下去,冲着垃圾桶就吐。
呕了半天没吐出什么东西,京宥闭着眼觉得天旋地转。
熟悉的冷松味靠近身边,一股力道强行掰开了他紧握了一晚的双拳。
京宥脸让别人擦干净了,松开手来麻木地盯着手心看。
手掌中有几团头发,连接着什么血肉。和昨日失去意识前挖掘的头皮疼痛联系在一起。
京宥一言不发。
他应该是被人抱在了怀里,隔着对方的宽肩举高双手。
遇到欲厌钦的前两年,他还瘦骨如柴,脾胃肠胃都不好,怎么调理都显年龄小又病弱。
况且现在只离开汤家半年,手上那些做粗活的老茧和伤也没来得及消。
短疤痕和血色揉弄到一起,发丝缠绕在指间,弄得尤其狼狈。
京宥跪坐在地上,冰凉从小腿骨贴着往背后透。
他挣了挣手指,在光线里伸展两下。
他说:“欲厌钦,我疯了。你不明白吗?”
“把我丢掉,去找一只更会讨你欢心的夜莺,不好吗?”
京宥甚至还有力气笑:“这里是精神病院啊。”
男人见他身体不再抽搐,才抽了外套把人裹好,颤动声线:“闭嘴。”
“我接你回去。”
京宥不明白。
他于欲厌钦来说,不过是万千商品里或许惊艳的那个,可现在都闹到这种程度了,真的这样在意这幅皮囊吗?
京宥能感受到身体腾空,被温热捂在怀里。
精神病院的天花板很规整,编弄得也尤其无趣。
少年揪住男人的衬衫衣领,将身体稍向上伸展,凑近对方耳畔:“欲厌钦。”
“我做过前额叶切除手术。”
欲厌钦身形一顿,那极具压迫的眼刀往下栽:“你说什么?”
怀里的少年眨了眨眼:“嗯……我没说过吗?就是脑子里被切掉了一块的那种手术。”
京宥眯起眼,看着他下颌上没剃干净的细小胡桩,对对方的威压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