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里只有蹲着的孩童。
京宥微愣着抬头看他,一时想不起来这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是谁。
他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蹲得太久,已经有些站不起来了,一扭脚趾就麻得龇牙咧嘴。
“你快点啊,你快点啊!他来了,他来了!”孩童一开始还傲娇地抄着手,但不知听见了什么,忽然紧张。
“快跑啊!”
京宥扒拉着梳妆台的腿脚,总算站起来,还没迈两步,紧缩的门房就传来急迫的敲击声。
“小宥,小宥,你在妈妈房间吧?”
“小宥,我是爸爸,给爸爸开个门。”
这声音太熟悉,几乎瞬间刺破到灵魂深处。
京宥心跳骤加,左右环顾,把自己塞到了那堆满衣物的橱柜最深处,悄悄拉起黑裙子盖住脸庞。
“小宥,你还在生病呢。”
“小宥,不要惹爸爸生气。”
门口的声音越来越大,还伴有钥匙解锁的机械声。门架不住来者的大力道,很快被暴力旋开。
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你在哪儿呢?”
“小宥。”
京宥藏在衣服堆里,不敢动弹。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还站在门口的孩童,和一双擦得尤其亮的皮鞋。
孩童四肢伸开,站在房间正中央,大声嚷嚷:“你滚开啊你个混蛋!去找你的畜生试验品去!不许欺负他!”
“小宥?”
男人的皮鞋尖从正对窗户的位置转向衣柜方向。
京宥身体小幅度颤抖,把自己缩得更狠,连呼吸都屏住了。
“滚啊!神经病,滚啊!”小孩童背对着京宥,撕破喉腔大喊。
男人恍若未闻,西装裤从孩童身体上穿过。
京宥瞳孔一缩。
小孩扭头,想要揪住男人的白大褂衣摆,手掌却几次变得透明。
小孩盯着在暗处的京宥说:“快跑啊,快跑啊——”
男人忽然把注意力放在电视投影仪上,正弯着观察开关。
京宥把呼吸频率调镇定,拱动身体,又猛然发力从衣服堆里朝门口奔去。
“找到啦——不听话的小朋友。”
京宥浑身发毛,已经是尽了全力逃跑,在门口还有两三步的位置还是被人捉了起来。
身体腾空的感觉太熟悉了。
他看见身旁的小孩焦急地冲过来,感受着身体被抛动,即将狠狠地摔在地上。
京宥本能地闭上眼睛,任凭恐惧席卷自己。
痛感并未来袭。
京宥双眼一睁。
“小宥,做了这场手术,你就不会和我一样了哦。”
“小宥会过得很灿烂哦。”
地下室的灯光一向不太好。
京宥眯起眼睛,想要看清男人的面孔,偏偏手术灯的光直对他的五官,叫他怎样也明晰不了视线。
白炽灯像摄人魂魄的魑魅魍魉。
站在手术台旁的小孩已经哭得鼻涕流到嘴上,他拼命嘶喊着:“不要!!!救命!!!”
手术刀的灯光一偏,偏成了半昼入海的夕阳。
“小宥,妈妈对不起你。”
京宥没先睁眼,手指伸来摸了把脸,一手的泪。
怀抱太温暖,他站着被跪在地上的女人整个揽在身体里。女人的洗发水味道很舒服,发胶却摩擦着他脸蛋生红。
“……妈妈?”京宥伸出手去,想要摸到女人的脸庞。
他稍稍后退,目光落在女人的正面上。
可女人的头像被烟蒂烫出漏洞的墨纸,唯留下深黑的空洞。
“不要离开,求求你,不要留他一个人!”死扯住女人衣摆的孩童瞪大着双眼。
京宥把注意放在他身上。
“他不想去一个新家庭啊,就没有人爱他吗!”
“你不要走啊,你走了他就没有妈妈了!”
“他已经没有爸爸了啊啊啊——”
那天的夕阳格外红,藏着好多漂亮衣服的家为晚霞卷染了最后一层生气。
京宥又被揽在另一个充斥烟熏味的怀抱中,耳畔炸响火车铁轨的咕噜声。
他坐在下铺发霉臭的被褥上,扭头看身边的小孩。
“你不伤心吗?”小孩问他。
京宥摇摇头。
“算了,笨蛋。”
卧铺对面的大叔散布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味,还夹杂着什么鱼腥和噩梦。
大叔眯起眼睛,几层下巴叠在一起,朝他递来一个苹果:“小朋友,吃吗?”
“你妈妈洗漱去了吧,还没喂你吃晚饭哦。”
“跟叔叔玩个游戏好不好,叔叔这里有好多苹果。”
“你裤裤里的东西给叔叔摸一下,叔叔就给你一个好不好?”
身旁的小孩突然蹦跳起来,尖锐叫嚣道:“滚啊!!!死变态——给我死啊!!”
京宥不明白。
他好奇地转了转眼睛,怯怯应了一声,伸出手指往对方肮脏黢黑的手心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