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归没在这套不常穿的装束里摸出火苗。
男人把烟折断:“京宥。”
京宥一动不动,平静道:“我不走。”
欲家主垂着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举起手中的断烟,朝身后的黑西装摇了摇手指。
京宥以为他是在喊下属拿火机。
等欲家落在车尾的最后一个大黑团子冲到病院正前面,那群保镖凑过去撑伞时,京宥的眼神里还有些迷茫。
男人说:“他们想见你。”
京宥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明白身边人的行为了。
他像是有感应道:“你原本,想做什么?”
私保伞打得极好,一把黑色大伞恍如撑出了结界空间,把车上畏畏缩缩下来的妇人和她怀里的孩子护得严严实实。
妇人穿着洗得发白、又混着点灰蓝色的衬衣,裹着的暗紫色薄棉服同身后对街的国庆横幅相悖。
她怀里的孩子已经高到不好完全抱起来了,刚出车双脚就踩到雨地上,鞋子上的小翅膀混着触动变色板支出来。
京宥看着。
他继续问完刚才的问题:“你把赵江雨和他带来,原本是想做什么呢?”
“欲厌钦,你是想让我回家吗?”
“你觉得他们会给我的病情带来好处吗?就因为,我真的太喜欢那个家了,太‘喜欢’那些过去了吗?”
欲厌钦重复:“他们想见你。”
京宥忽然紧拽着心脏前的病服,浑身湿冷得他就要发抖了:“八年了。”
“八年了,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这种人,伪善得令人发指吗?
心脏没有任何失常的感觉。
赵江雨半搂着身前的汤岳鸣,几缕头发垂在眼前,尤其不安地朝病院门口张望,羸弱和坚毅诡异地融合在这个中年女人身上。
她大概看清了什么,震惊得眼睛浑圆,唇白齿颤。
京宥面无表情,他歪了歪头,想仔细感受什么。
还是没有那种失常的心悸。
已经不痛了。
他已经还完了。
他再也不欠汤家任何人、任何恩情了。
他割断了同他们的所有丝连。
——他用死亡隔断了。
原本藏了半个身体在妇人佝偻怀抱里的小孩忽然把头探出来,他在视线里捕捉到最喜欢的那个人的模样。
哥哥是最好看的。
哪怕被雨淋湿了,穿着奇怪的制服,在昏暗里像朵被拔掉刺的红玫瑰摇摇欲坠,也是最好看的。
汤岳鸣穿着京宥已经有些翻不出记忆的新校服,从门口扑腾扑腾一双小短腿,也顾不上没打伞,淋着雨飞速跑来。
他张开双臂,大喊道:“哥哥!”
那少年站在原地,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从前只要小孩避开汤恕见到他,总是和现在一样,欢喜雀跃、连蹦带跳地往他身上扑。
然后京宥就会蹲下来,同样伸开手臂,把满心欢喜的小团子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就像把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猛烈灯火揽在胸前般。
但他没有动。
京宥站得笔直,看见神情惊喜的小孩跑着跑着忽然开始收力。
汤岳鸣背着淋透了的蓝色书包,最后几步是走到京宥身前的:“哥哥?”
京宥垂下视线。
从前是有多在意呢?
在意到,他根本不曾注意过,只要他没有提前蹲下去,小孩就根本不会肆无忌惮地冲过来。
他好像对外界的人和事有尤其早慧的防备。
京宥浑身湿透,盯着汤岳鸣的脸。
小朋友今年满十岁,正是发肉的年龄,大半年在焦前换了住址和学校,纵身一跃成了当地惹不起的小小少爷。
他轻轻蹲下来,伸手去触小孩子的脸蛋:“小岳,新影集好看吗?”
问的是赵江程去年将小朋友从放学路上拐骗进会所的诱惑条件。
十岁的汤岳鸣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尤其聪明地盯着哥哥的眼睛看,撅着嘴不安地挨近京宥,想要撒娇。
哥哥变得好奇怪,他都快要淋湿了,哥哥也不像以前那样用衣服给他遮雨。
京宥伸出手去抵住汤岳鸣的动作,不让他再靠近,又问了一遍:“汤岳鸣,赵江程给你的新影集好看吗?”
连名带姓,是稍带威胁意味的话了。
小孩儿几乎是瞬间认错,甚至都没有找清由头:“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嗯。
这样才对。
又是这样才对。
京宥没有扭头去看男人,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伸出去帮小孩理新校服的衣服扣子:“在新学校和同学们相处得吗?”
“超级好!——但是见不到哥哥很难过。”
“食堂的饭好吃吗?”
“有点点咸,想吃哥哥做的饭!”
“赵江雨还有犯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