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稍动, 转瞬出现在亭中。
而那亭下自成方寸天地,隔绝了凛冽寒风,充盈灵气无声润泽筋骨及灵脉,置身其间只觉惬意舒畅。雪初凝原本躁动难安的心, 不出片刻便平静下来。
但她依然没有松开环在宴清霜颈间的手, 就这般坐在他怀里,半晌才恹恹从他肩头露出一双冰蓝的眸子,抬手去戳亭外伸展至眼前的梅花。
察觉到雪初凝的小动作,宴清霜便知晓她不安的情绪已然有所缓和。
“我方才是否有些过于失礼?”她忽然道, “玉叶还只是个小姑娘, 可别吓着她了。”
宴清霜摸摸她的头顶,温声道:“你也是小姑娘。”
雪初凝抬眸睇他一眼:“我如今都三百多岁了。”
“玉叶又看不出。你一向从心所欲, 何时竟会在意这些?”宴清霜垂眸, 将她发间不慎蹭歪的海.棠钗子扶正, “有无定在,想来无需你我忧心。”
“说得也是。”
雪初凝叹道:“可我与月浮衣是好友, 她们雪兔一族最忌讳旁者生食兔子,我所做之事好似背叛了她,心中实在有愧。”
“你也是身不由己。月姑娘通情达理,即便知晓此事,也定会理解你的难处。”
雪初凝闷闷不乐地点头,“是我庸人自扰了。”
“别担心,有我陪着你,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宴清霜侧过脸安抚似的吻在她耳畔,低声问:“冷么?”
雪初凝被他的气息拂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忙躲开了些,“宴师兄忘了,我如今已是化神圆满,寒毒早在破境时便已除净,哪里还会畏冷。从今往后,你也无需再时时耗费灵力替我驱寒。”
“我已习惯了。”宴清霜低笑一声,抬手抚着她柔顺的墨发,“我的阿凝总会带来惊喜,月余未见,修为竟已今非昔比。反倒是我,一时未能跟上你的变化。”
雪初凝狡黠一笑,复又搂紧了他,声音轻似呢喃:“破境那日你不在,你不知道那劫雷有多强横,劈在身上可痛了。”
“我知道。”宴清霜半垂下眼睫,“破元婴之境直入化神圆满,抛却机缘不提,至少这万年间,也仅有你做到了。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雪初凝挑眉直起身子,问:“这么说,在我之前,也曾有越阶突破的修士?”
“嗯。”宴清霜道,“修士破境本就不易,境界越高便也越发艰险。据我所知,此前能在元婴之后越阶突破之人,仅有一位修无情道的前辈,也是女子。”
“无情道有什么好的。”雪初凝轻哼道,“若想舍弃七情六欲,要么天生无情,要么道心坚不可摧。否则一旦有所动摇,必会深陷迷障,动辄走火入魔。”
她撇撇嘴,又问:“那位无情道的前辈,后来如何了?怎不见卷宗里有何记载?”
“正如你所说,她当年道心坚定,一路破境直至飞升,也顺利登临上界。”
宴清霜顿了顿,“可那之后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最终仍是堕了魔,就连世间关于她平生的记载,也一并被抹去。”
能动摇无情道心者,唯情之一字而已。
雪初凝微微一怔,随即靠在他肩上小声道:“我就说嘛,无情道一点也不好。即便修到了太上忘情,所受天道限制反而只多不少,届时冷眼观生死,满心满眼全在制衡之道,又怎会在意下界生灵的死活。”
“琉璃净世规训那般森严,幸好你当初未择无情道,否则,现下你就抱不到我了。”
宴清霜无奈弯了弯唇角,却也并不反驳,只道:“是啊。幸好我还有你。”
雪初凝轻笑:“我以为你会说,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此中道理你本就知晓,我又何必多言,反惹你不快。”
宴清霜喟叹道:“况且,舍私欲以全大爱,我也的确做不到。”
“宴师兄。”她突然唤道。
“嗯?”
“没事,只是想叫叫你。”
宴清霜将她抱紧了些。
雪初凝闭上眼睛感受他的心跳,来之不易的平静包裹着她,分明令人无比安心,却又短暂到好似一触即逝。
她渴望抓住眼下的这份安宁,渴望不必在汹涌的波涛里身不由己地浮沉。可明知此事难为,随之而生的贪求却愈发浓烈,严严实实地堵在心口,化作满腔酸涩,再也挥之不去。
*
二人在亭中温存许久,直到无定传音喊他们下去,方才分开。
这是玉叶第一次见到雪初凝,起初还有些拘谨。但从无定口中得知她也身染狾毒,出于医者的涵养,玉叶也很快便调整了心绪。
玉叶端着煎好的药,来到菩提寺后院的客堂。
里面的墙壁上有许多书有经文的挂画,雪初凝正百无聊赖地四下观瞻。宴清霜便坐在一旁,垂眸看着手中的一片菩提叶,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