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弘方本就已是丞相弃子,早死晚死都是个死。
鲁氏族长手中誊抄出来的一应罪证副本,虽能加快鲁弘方死亡的速度,却只怕证不死丞相。
她抿唇暗叹,被杏儿灌了一碗苦哈哈汤药。
稀里糊涂的睡下。
当晚三更,却被外头一连串嘈杂声音吵醒,才叫了一声小寒,床周的帘帐立刻被撩开。
“发生了什么事?”
“鲁家失火,一整条街被殃及,因为事发在半夜,火又起来突然,那条街上死了好多人。听说鲁家全族,没有一个逃出来的。”
见李七娘想起身,小寒立刻取来衣裳大氅。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座城,因两条街离得近,李七娘即便站在自家廊檐下,也能隐隐听到外头敲锣打鼓疏散群众的吵闹声,以及鼎沸的哭喊哀嚎声。
郭原纬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沾染了满身风尘仆仆。
粗声大气的喘着,停到李七娘面前。
“长安令衙门的人先到,京辅都尉的兵士是后来到的。街上好几户人家都在讨论,要么是秋季天干物燥,降下了天火,要么就是谁家在睡前火星子没灭尽,才引燃了这场大火。可是女公子……”
郭原纬一边说话,一边举起手上提着的一身夜行衣。
“这是今日夜里,睡在那个街道上的一个小乞儿在附近一处垃圾堆里找到的,上面有酒味和火油味。”
李七娘嗯了一声。
便不再说话。
她早已想到了。
丞相与鲁弘方的那些上令下达的竹简丝帛,以及鲁弘方多年为丞相办事,与外界联络的一应通信证据,李七娘都翻看过。那其中有许多确实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可也有许多涉及到刺杀暗杀围杀毒杀朝中大员的文字证据,只要顺着这些证据一一往下盘查,便很容易能找出曾经替他们办事的人。
原本这些东西并不应留存于世间。
偏偏鲁弘方和鲁总管事都是做事细心的,又都存了留证据保命的心。
鲁弘方虽被抓进廷尉府大牢两次,却还不到危机存亡之际,还用不着将这些东西亮出来威胁丞相。可鲁家族长不过平头百姓,他根本不懂如何审时度势,先是受到了他们的威胁,又起了报复的念头,这才将手中握着的所有都一股脑拿了出来。
即便他手中只是誊抄出来的伪本,足以令丞相喝上一壶。
但即便如此,到了皇帝面前,丞相依旧可以辩驳,说一声栽赃陷害,即便洗不清楚身上污名,也能替自己争取一些时间,来收拾首尾。
而所谓的首尾。
便是防止鲁家存有真正的,能够证明他罪证的原本真迹。
以及,彻底灭了鲁弘方这个不忠之臣的口。
“我本以为,能够培养出鲁弘方那样人,鲁家族长应该是个聪明的才对。”
“若早知如此,当日我便不会那样行事了。”
小寒撅着嘴,虽有心反驳,却不知道说什么。
杏儿叹了一句,世间种种皆是命。
只有郭原纬在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中,笑了一声。
“女公子这说的是什么糊涂话?”
“这与我家有何关系。”
“若非鲁弘方平日为人太过心狠毒辣,收拢不住人心,连族人亲眷都不顾及,又怎会落得今日下场?”
“我这些年在外头行走,也听大街小巷人提起过,鲁总管事虽有心防备,但对他也算忠心,又是个办事利落有能耐的,私底下不知道替他做了多少肮脏事。可他当时起意除掉鲁总管事的时候,不也是半分旧情不念,没想过要护住鲁总管事家人,连交代遗言安排后事的时间,都没有给鲁总管事留下。”
“至于鲁家一族,虽是不被鲁弘方这个丞相属官待见,可这些年,鲁弘方仗着丞相的势,在长安城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鲁家谁人没有沾过光?”
“如今,这些人都死在丞相手里,那也是因为他们该死。女公子是做大事的人,可莫要被这些小事扰乱了心智。”
李七娘垂头敛目,在廊檐下安静地站了许久。
直到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嘈杂声音。
她才抬头。
“阿母。”
姚氏被胡媪搀扶着,急匆匆而来。
看见李七娘静若沉水的平静眸子,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李七娘看着她踉踉跄跄脚步。
朝郭原纬使了个眼色。
郭原纬立刻反身,将一直捏在手心里的夜行衣,揣进怀中离去。
“阿母这是怎么了,可是被外头大火吓到了?”
李七娘尽力让自己面色柔和下来,连说话语气都软了几分:“没有关系的。我听郭公说,长安令衙门虽控制不住火势,但京辅都尉的兵士已经赶来了,想必很快就能灭火,不会牵连到我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