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宁孙许三人就在两道毫不起眼的平头百姓中,如所有芸芸平庸众生一样,仰视着曾经的朋友。
时光继续不声不响不痛不痒地过着,忽然有一日,街头写信的孙生丢掉手中毛笔发足狂奔了出去。
他扯乱自己的发髻、仰天大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哈哈哈哈!”
街道上的人被他吓得惊呼连连,唯独宁许二人只是沉默望着他的背影。
孙生远远地消失在街道那头,癫狂的身形被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街景遮挡,再也看不见。
许生痴痴望着他,目光中既有向往又有畏惧,直到许久许久后才收回视线,麻木一笑,把桌面上的信纸递给宁生。
“这封写好了,装起来吧。”
宁生装好信,两人一直发呆坐到天黑,才收拾东西回到几步开外的酒楼破柴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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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镜外。
小妖已经拿了疯疯癫癫跑出西苑的孙生。
夜叉看着镜中固执地活动在街上附近一小片、从不远离的两个书生,颇有些佩服:“这一关便到此为止吧,此二人心性坚定,怕是难以引诱。”
王廉冯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钦佩有之、怜悯有之、复杂更有之。如果他身怀异能保管早就出手了,可他只是个普通人。
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的普通人。
宴上的妖怪们因为没吃到多点的肉纷纷惋惜。他们和饱读人间诗书的夜叉君不一样,完全没有耐性一说,眼里心中惦记的全是“吃人”。
晚上,所有妖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王廉冯走出屋门,沿着记忆中的路摸索到院子大门口。此时月影高挂,院中空荡荡,只有风吹动竹叶的沙沙响声。
色调暗沉的朱红大门紧闭着,他咬咬牙伸出手准备打开,忽然两边花坛中的竹叶猛烈摇晃了几下,落下两片叶子,沾地化人,变作两个和先前不一样的陌生童子朝他行礼,齐声道:
“客人何故提前离去?宴席尚未结束,可是我家主人招待不周?”
王廉冯吓了一跳!
下意识收回手,“没、没有,我就是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情,打算先回去处理一下再来。”
两个竹叶童子面目呆滞,僵硬地齐声开口:“客人稍待,我等现在便传讯主人,主人稍后就来。”
“不用了不用了。”他赶紧拒绝:“我也没什么大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童子们漆黑的眼瞳盯着他,脸上挂着仿佛凝蜡的礼貌笑容,音调不变:“贵客恕罪,宅院内有主人结界,没有主人许可此门无法打开,贵客若有要事不妨先告知主人。”
“……啊,没啥大事,我等宴席结束再走也行。”王廉冯讪笑,伸展了几下手臂抬头看看天上月亮,“哈哈,今天月亮真不错,不用告诉你家主人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是。”
童子们躬身致礼,目视他离开。
走出一段路后,王廉冯偷偷回头,见两个童子又化作竹叶飞回了竹竿上随着晚风摇曳,确实没有通风报信,不由得松了口气擦擦额头冷汗,心中的惆怅愈发浓厚。
本来想着鼓足勇气推开门,看看自己能不能变大回去,如果可以说不定还能救救这俩可怜的倒霉书生,万万想不到……
回到屋子里王廉冯辗转反侧睡不着,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救下两人,一夜过去挂上了两只硕大的黑眼圈。
第五日赴宴。
众妖各自落座,降辕君好奇地打量着他,心直口快大声询问:“王兄为何面色枯黄萎靡不振?”
一双双妖异的眼睛注视过来。
王廉冯心中暗骂就你长了双眼这么会观察人?端起酒水一口饮下,面上分毫不显露,如往常般冷笑:“昨夜练功辛勤,损耗精力自是正常。”
降辕君肃然起敬,呲着牙花子嘿嘿道:“王兄所练功法想必甚为绝妙艰辛,这才如此耗力,小弟佩服佩服。”
“……”若不是知晓这家伙是个傻子,王廉冯都以为他跟那死狐狸一样是老阴阳人了。
宴席上的小动静自然影响不了整个席面,火热的斗法依旧进行。
直到比斗结束分出高低、首座的悬火夜叉依次评判了上下,这才放出云镜,指着镜中缩在一起的两个书生,微笑注视众妖。
“此二人心性坚定,着实是难啃的骨头,不知今日哪位英才愿意试上一试?”
宴席上寂静片刻后,一声音嘿笑道:“既然无人愿意,我便来试试!”
却是条肤色发黑长着长须的泥鳅精。
泥鳅精施施然拱了拱手,化作一道飞虹遁去。
夜叉用云镜捕捉它的动向,但见它腾飞入百米高空,略施小术,几米长的身躯无限扩大,漆黑光滑的皮肤生出一列列金色鳞片,五只金爪从腹下长出,原本滑稽的脑袋变作威严硕大的龙头,连飘荡的长须都渲染上了惊异的神话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