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们哆哆嗦嗦看向他,没吭声。
挑夫头一次遇见这么奇怪且倔强的人,回身从自己的挑担里头拿出三张饼递给他们:“热的,吃吧。”
宁生终于开口了:“我们没钱。”
挑夫笑起来:“不要你们钱。”说完把烧饼塞进他们手里,兀自到旁边摆摊去了。
三人对视一眼,咽咽口水,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饥饿。他们莫名其妙变到这里,除了身上衣物其他东西全没了,早已饥肠辘辘。
“只要我们不动,这个应该没事吧?”孙生喃语着尝试性咬了一小口,劲道的口感顿时在味蕾上绽放,没有一丝一毫虚假。他动作顿了顿,忍不住将饼放到眼前观摩,甚至连每一粒芝麻的焦香色泽都不同。
怪异的荒诞感涌上心头。
他眼中露出迷茫,竟一时间对这里的真假产生了质疑。
其他两人紧张地盯着,见他虽然无碍表情却怪异,连忙询问,“可是这饼有何不对?”
孙生望向自己的同伴:“不,饼十分可口。”说完又咬了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直至吃完。
宁许二人见此不在抑制,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和想象中虚无的口感完全相反,满满的面劲和浓香充斥口腔,他们霎时理解了为何方才孙生表情怪异。
吃了饼又喝了些好心挑夫递过来的水,三人抱袖缩在路上不挪窝,其他都能忍,唯独如厕忍不了。
宁生憋了许久,满面赤红地对两位同伴道:“出恭乃天性,无法忍耐,某宁愿死在这儿也不愿再憋下去了!”说罢提着衣袍快步跑进巷子里的茅房。他早就盯那儿好久了。
等宁生毫发无伤神清气爽地回来,面色酱紫的孙许二人连忙也奔了过去。
就这样在谨慎中一点点试探,他们拥有了不大一片的活动范围。
好好的三个文采斐然的书生沦落成了蹲街乞丐,不洗澡也不走远,附近的商贩、住户、小摊主甚至路人都知道有这么三个疯疯癫癫的奇怪家伙。
日子一天天过去。
从最开始由好心的烧饼小贩接济、混旁边酒楼的残羹冷炙,到后来他们主动去给酒楼当账房先生、请别人采买笔墨纸砚抄书写信,以此赚些银钱维持生计。
住的是酒楼里的破柴房、吃的是粗茶淡饭,日复一日活动在不大的范围内,真实无比的流水时光不停地消磨着他们心中最后的坚持。
这天,几人正在路边帮人写信。
路过一个背着书箱的年轻儒生。
第38章 聊斋古砚
儒生被他们行云流水的笔法吸引,不自觉驻足于旁观看,直到整篇信一气呵成写完,才猛然惊醒大声鼓掌。
“好好好!诸君好文采!”
书生自介绍其姓张名逢才,来东阳省城参加乡试,见三人文采斐然心中生喜:“诸君如此学识,可有功名在身?”
宁孙许三人叹息:“我等皆秀才也。”
张逢才大喜过望,“八月春闱在即,不若与我一同参试?”
三人心中发苦,婉言拒绝。张逢才大失所望,只能作罢:“诸君才学俱在我之上,不去参试着实可惜。”
几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于是以书信中的“家”为题目各自赋诗一首。许生诗意最佳、宁生次之、孙生又次、张逢才最末。
他并不失意,反而真心钦佩三人。
此后但凡有时间,张逢才都会来这条街上找他们品诗论文,直到乡试临近,再一次邀请几人被拒,才无奈独自离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乡试放榜。
张逢才赫然中举,荣升成了“举人老爷”,报喜队伍亲寻其贺喜,大街小巷为之传唱,人人钦慕好不风光!
自鹿鸣宴出来,张逢才来到三人的书信摊前。此时的他遭遇人生重大改变,通神气质卓越傲然,虽因品性高洁言语态度未曾发生变化,可终究物是人非。
三人望着满面春风截然不同的他,要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天下学子孜孜不倦十年寒窗为哪般?不就是求个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我之才识不过一般,论学问诸君皆在我之上,若当初听我劝言同去参试,桂榜题名几位俱在其上啊。”张逢才替他们惋惜不已。
三人心中愈发苦涩,只能讷讷无言。
又是春去秋来,寒暑转换。
街道上当初卖炊饼的好心小挑贩已经不在,据说是换了个门路生意,酒楼里的跑堂小二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大家的面容不再年轻,连他们自己都一样。
张逢才后来又参加了会试和殿试,一路高中,虽然不是什么三元头名、亦未进一甲名列,却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彼时进士出身的他在一片敲锣打鼓中穿袍服戴冠帽配羽靴、簪花跨马于省城街道上穿行,满是书生意气、恣肆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