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们将钱藏的隐蔽,可毕竟缸里存有不少米粮,若是贼匪发现异常仔细搜索,被找到可就完了。
父亲恐惧的面容决绝下来,“我去拿。”
“不行!”母亲想也不想反驳,这个时候过去无异于送死。
父亲心里很清楚:“万一东西没了,咱们一家三口都得死。”前些日子不少活不下去的人背着破行囊逃荒,可逃荒哪是那么容易,且不说一路有没有吃食,光是病苦、野兽都能要了人命。
不提饿狼,连往常不敢露面的野狗、鬣狗都敢光天化日在周边晃荡,吃红了的眼睛只怕没少啃饿死的尸体,胆子一个比一个大。
横竖都是死,唯一活命的机会不能眼睁睁看着没了。
母亲便再也不劝说什么,只紧紧拉着父亲的手哭泣。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对妻子道:“你放心,我会很小心避着他们。”说完开始往回走,不大一会儿身影便在昏黑的夜色中斑驳了。
“爹……”阿福往前追了一步,定住脚步再也不动。大白鹅就站在他脚边一同看着,一声“嘎”也没有。
直到天亮,阿福爹都没能回来。
天边青黄的太阳升起,远处的火把光早已看不见,哭喊声仍在继续欢笑声却消失不见,或许贼匪们在后半夜已经走了,这会儿姗姗来迟的官府兵才抵达,挨家挨户检查。
“咱们回去。”阿福娘已然说不出完整的话,每个都在发抖,牵着儿子的手往村子里去。
无论官兵还是村中人没有关注他们的,后者沉浸在撕心裂肺的悲痛中无暇他顾,前者自然将其当成幸运的逃难人,只是多看了几眼他们脚边那只白鹅。
家里一片狼藉。
到处翻箱倒柜杂乱无章。
没有阿福爹的身影。
最终在邻居家后门找到了被乱刀砍死的阿福爹,浑身是血,早已浸染地下的泥土,双眼睁得老大,死不瞑目。
阿福娘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和儿子一起把丈夫尸体收敛搬回家,不知该哭还是笑的是,藏在灶台里的钱财宝贝居然完好无损。
大抵官府终于有了些良心,给这些惨遭劫杀的人家发放了抚恤金,是两百个铜板并十斤粮,这些死人命便算是抵消了。
草芥不过如此。
第58章 鹅叔
可事情还没完,谁都聊不到胆大包天的恶匪们杀了个回马枪。
不知道他们怎地消息那么灵通,竟然得知官府发放抚恤,于是拨马重来。
夜里的母子两个本就睡不安稳。
短短几个月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十一岁的阿福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没到能承担这些责任的时候。
他在冷硬的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一会儿是连绵不断的雨、一会儿是铺天盖地的飞蝗、一会儿是遥远望见的赤红火把、一会儿是父亲惨不忍睹的尸体。
脚踝被白鹅啄了啄,他没来得及发问,便听见外面熟悉的欢笑。
……恶匪。
阿福心肝凉透,一骨碌爬下来冲到母亲屋里。阿福娘这几天熬的透支,勉强撑起来,抱着怀里的宝贝和儿子一起逃命。
有悍匪追了上来。
就在他们背后,吹响口哨和怪叫。
两人踉踉跄跄上了后山,眼看贼匪越来越近逃不掉了,阿福娘将怀中东西塞进他手里,一把将儿子从倾斜的山坡上推下去,“跑!快跑!”
自己回身撞在悍匪身上,将对方撞了个趔趄,而后死死抱住他。
翻滚的阿福下意识抱紧左手的鹅和右手的宝贝,耳边巨大的草叶折压声中,仍能听见粗鲁的咒骂和女人的惨叫。
“娘!”他只来得及喊这么一句,无数石子、灌木枝丫在翻滚中划在他的脸上、眼上和嘴巴上,鲜血淋漓半句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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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灰头土脸的阿福一瘸一拐回到村子时,整个村庄几乎空了。
官府里的大老爷因贼匪嚣张的做派震怒,派遣精兵强将追匪,又将葫芦村围成了铜墙铁壁蚊蝇不进,安全的不得了。
可十室九空,人都死光了,如此姿态也没什么效用。
阿福带着染成黑灰色的鹅,去山上寻到母亲尸身,和父亲葬在一起。
他仍是那个十一岁的少年,却再也不无忧无虑了。
心中的憎恨深深烙印入骨血,可阿福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半点长处。那些翻云覆雨转头重来报仇雪恨的故事,只存在于镇上茶楼说书先生口中的绘本。
现实是,他无能为力。
良心发现的官老爷许是收到了任务,不得不剿灭这一带恶匪,连同其他几个县的老爷一起在明面上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剿匪活动。
确实颇有成效。
恶匪们肉眼可见地消失了,衙门外菜市口斩首那天,阿福专门到县城里观看了,硕大的刀砍下凶恶的头颅、鲜血喷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