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一对年轻夫妻俩,皆勤劳善良,育有一子小名阿福、大名董子蘅。
阿福家养了一只公鹅,据说是许多年前他爹到后山砍柴时候白捡的,后来慢慢养大,年纪比五岁的阿福还长,加之小阿福格外喜欢这头鹅,天天跟在屁股后面跑,夫妻两个下地干活亦或者编织劳作的时候,都是白鹅带他玩耍。
故而村里人时常打趣,说阿福是那鹅带大的,得管它叫叔。
有一年夏天酷暑燥热,村里头的孩子们三五成群聚做一堆,跑到河滩边闹水玩耍。
河床虽宽,水流却缓慢并不湍急,且浅处两岸布满了清晰可见的大石头,总让人产生一种河水不深的错觉。
几个小孩本在岸边浅水处玩闹,大抵觉得没什么挑战,几个胆大的开始商量要到河中心去试试。阿福年纪小本就容易被挑唆,在你一言我一语中跟随而去。
浮在众孩童身边的大白鹅嘎嘎乱叫,被调皮的孩子们用水泼着赶离,浑身羽毛湿湿嗒嗒的它只能狼狈游在后面。
果不其然意外发生了。
河中央水流可不如浅岸边那么温驯,看似平缓其实速度极快,若换做成人或许还有挣扎逃离的机会,幼童几乎没什么反抗之力便被冲走了。
“啊!”浅水边几个胆小伸着脖子张望的孩子们惊恐不已,“冲走了,冲走了!”
河中央被水流压得起不来的孩童们已然发不出声响,一张嘴无数水花就往嗓子眼灌,想站站不起来、想扶扶不住力,只能咕噜噜无情呛水,鼻子、耳朵、眼睛全被窒息包裹。
幼童体轻,一个个饺子似的被河水东一个西一个冲散,在又长又宽的河道里漂流而下。
阿福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本能的挣扎让他愈发呛水得厉害,无尽的后悔之情滋生,早知如此便不来闹水了,也不晓得爹娘知道后会不会伤心。
胡思乱想着,干脆连挣扎都不做了,只等着水把自己淹死。
万万没想到正因为如此,小小的身体反而逐渐漂浮起来,头面鼻子露出水外,终于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
他如同扁舟般跟着起起伏伏的水摇摆,眼尖地看见前方不远处河道明显有个拐弯。如果能抓住机会在拐弯的时候上岸,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可拐弯处同样伴随着水旋涡,若是倒霉被卷进去,下一瞬面临的便是拐弯后河道的巨大断层落差。
一掉下去那是半点活路都没有。
浅水边张望的孩子们早哭喊着爬上岸找大人去了。
阿福虽然得以漂浮在水面,眼睛亦能看到那转折点,可身体无法自主掌控,唯一能做的就是瞪大眼瞅着自己往旋涡而去。
就在心灰意冷之时,忽然一道阻力拦住了他。
竟然是他家的大白鹅,湿漉漉的身体用力抵住他,双脚掌拼命拨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逆着水把阿福艰难推到了岸边。
阿福也不傻,找着时机赶紧主动伸手扑腾,抓住石头上岸。
光这几下动作便耗尽了通身力气,被水泡得无力的四肢软绵绵地瘫在岸上。沉重上岸的大白鹅蹲在他身边,一动不动,显然累极了。
一人一鹅没有任何声音,歇息良久方才回过魂。
岸边传来一大群慌乱的脚步声,是村子里的大人们来了。他们被回去报信的孩童告知有许多人落水,连忙赶了过来。
“阿福,三柱虎子元宝他们呢?”村长儿子贵叔气喘吁吁到他身边问。
阿福没力气讲话,指了指河水变道处。
人们往那边一眺望,当即变了神色,尤其是几个孩子的家亲,更是心肝拔凉,面色惨白地跌跌撞撞沿着岸边追寻。
阿福的爹娘今朝到镇上卖藤编箩筐还没回来,本是让他自个儿在家轧猪草。那猪不算他们自己所有,是帮村中富户人家养的,顶多赚个帮养费,但若是养得壮实便能多得些铜子。
他脑袋瓜子里一会儿想着自己没有好好轧猪草要被爹娘骂,一会儿想着几个被水冲走的小孩,乱糟如麻。
贵叔望着远处断层的河道口,心中已有猜测,叹了声气,招呼人把地上无力动弹的阿福抱起来,顺便拎上他家那只鹅给送回去,自己则喘口气继续跟着河岸找人。
呼喊声在岸边响起。
全是昔日熟悉的同伴名字。
阿福待在邻居怀中听着一声声杜鹃啼血般的哀喊,心里格外难受。
这件事成了葫芦村的一桩禁忌。
连通往那条河的路都被填设了许多土石阻拦。几个孩子最终还是没了,其中两个好几天后在下游找到了尸体,更有一个彻底失踪、无处找寻。
阿福有时候觉得那些亲属们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某种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