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不知。”其实他明白父亲需要他说出的是什么,可是他不想说,不想认下那荒唐的罪名。又是一鞭子下去,这次是背,火辣辣的疼痛让宇文毓的头更加昏沉。父亲对自己还是留情的么?至少没有沾了盐水…他自嘲着想。
“你知道,整个蓟城,有多少个人,都在看我宇文家的笑话?你倒好,当众打你弟弟,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宇文家兄弟失和,家宅不宁。”
“弟有过而兄笞之,祖训上难道不是这么写的么?”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宇文泰似乎觉得鞭子软绵绵的用不习惯,他扔下它,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把胡刀来。他一手抓住宇文毓的肩膀,把他摁在地上,一手抓住胡刀的刀鞘,一下接一下地朝方才的伤口上招呼。
“呃…”宇文毓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子,不由得痛呼出声,他的左脸贴在冰凉的地上,以一个极为屈辱的姿势,他悲哀地想,人都道我在外是光鲜亮丽的宇文大少,一定不会想到在家我是这样一番场景。背部的疼痛还在继续,宇文泰闷不吭声已经打了十几下,鞭伤周围的肌肤已经发黑发紫。这种长而宽的物什不像长鞭那样看着严重,实际上只是皮外伤,它每一下伤的都会是脏腑。正常人受了二十下就该丧命,更别说是宇文毓这样的弱身子。事实上,他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只是撑着不肯闭上眼睛,嘴角也有刺目的鲜红流出,衬着白如薄纸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可怖。
“爹…你真的要…打死…我吗…”
“你说什么?”宇文泰停手,发现自己确实有些过了,便问:“你知道错了吗?”
没有回答,宇文毓已经昏死过去了。
“没用的东西。”
“霍及,将大少爷抬回去,禁足一个月。”
“是,老爷。”霍及一面招呼人过来,一面却在心里撇嘴,不用您禁足,这一个月,大少爷肯定出不了房门啊。
第3章 流年不复
“杜仲,我大哥还好吧?”宇文盛无不焦虑地问。
“你看他像是还好的样子吗?这两日不知道吐了多少回血,晚上再不醒,你就去回你那个爹,让他准备准备后事,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杜仲,你可千万别开玩笑,大哥…大哥他…”
“怎么?不相信啊,等着看呗。”
“你说,准备谁的后事?”
“三老爷。”
来人竟是宇文洛生,宇文泰的三哥。二十几年前,宇文泰有过两个儿子,只是都活不到三岁就夭折了。几年后宇文毓出生,宇文泰怕这个儿子也长不大,就把他抱去给宇文洛生养过几年。所以,宇文洛生,在一定程度上是宇文毓的养父。
“毓儿!”宇文洛生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面,宇文毓上身赤裸趴在床上,背上几乎看不到一小片白嫩的皮肉,发炎的地方肿得老高,白色的药膏涂抹在上面,头边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毓儿…毓儿啊!早知如此,爹…三伯就不应该让他接走你啊。这些年,你受苦了。”
“三伯,您怎么回来了?”
“回京述职。哼,还好我回来,要不然我的毓儿还不知道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转向宇文盛,“你爹呢?带我去见他。”
“不用找,我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来看他最后一眼吗?”
“我宇文家的儿郎,哪有这么脆弱?”
“毓儿先天不足,你就把他寄养在我家,可见也是爱过他的。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爱归爱,可做错了事情难道不该罚吗?”
“你所谓的处罚,就是把人往死里打。”
“是他自己不中用。”
“他那样的身子又拜谁所赐?!”
“我不与你争辩,你人也看过了,可以走了。”
“宇文泰啊宇文泰,你…”
“呃…”
“毓儿!”
“他可能趴着不舒服,得有人抱着他。”
“我来吧。”宇文洛生小心地把宇文毓的身体抬起来,放在垫了软枕的双膝上,就像小时候的姿势。孩子不肯睡觉,父母就把他的上身搂入怀中,哼一首歌谣,或者讲几个传说。“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灵山卫,灵山卫,一草一木皆憔悴。”
“多少…情系…天涯内…”
“毓儿!你醒了?”
“三伯…我想听…”
“好…三伯唱给你听。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
“咳,咳…”宇文毓披着外衣坐在桌案前沉思着什么,他的眉峰紧紧隆起,唇色有些发白,时不时咳嗽几声。他的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公文。杜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