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泠。”
拂去飘絮,他抬头望向来人,却对上咴咴叫的枣红大马。
似认出眼前就是曾经拦它前行大道之人,枣红马前蹄撅起,鬃毛飞扬,然后后脑勺挨上了一巴掌。
白衣少年粲然一笑,翻身下马,衣袂翩跹。
“你来得可真早。”
当真是,陌上谁家年少,鲜衣怒马此时。
苍泠哂笑:“比不得世子。”
约定的辰时,现在不过卯时刚过。他睡不着,他,也睡不着吗?
“嘿,我睡不着。”
视线撇向河堤,苍泠抿直了唇角。
将缰绳丢给护卫,沈先来到他身旁,波光粼粼,太阳正一点一点爬上水面。
手掌自然地搭上他的肩头,“你也睡不着吗?”
晨风卷起一簇簇的飞絮,青衣似动未动。
看了看落空的手,装模作样地背往身后,沈先讪讪开口:“没想到,彻夜不眠的人还挺多。”
他指的是军营门口长长的队伍。苍泠来时也注意到了,起先不过多瞧了两眼。
单薄孱弱的少年,体格魁梧的青壮年,其中还有几位容光焕发,一看就是练家子的老者——当余光瞥见庄稼汉打扮的四个青壮年脚下,他收回了目光。
一只飞鸟擦着河面低空掠过,脚爪勾起微微波澜。
“沈先。”
“嗯?”
“此番,多谢。”
讶异一闪而过,白皙的面皮浮现浅浅的绯色,“别突然这么说,”背在身后的手有些不知所措,“怪、怪吓人的。”
苍泠:……他就不该谢。
“何况,一年半载内不可擢升,到时你别觉得委屈才好。”昨天都与他说了,好的坏的,清清楚楚。
“不委屈。”
在枢密院核实身份前,即使立了功,嘉赏会有,但不可擢升。于苍泠而言,可谓好坏掺半。
若不是那边催得急,他也不至于棋行险招。也是昨夜,他已吩咐黑影通知兄长,尽快下决定,以免夜长梦多。
其实换做以往,一年,甚至再长他都等得起。前提是,没有沈先。
“委屈可同我说,他们好歹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对吧?”
明明想宽慰他,话说到后面自己倒显得不自信。
苍泠哑然失笑。
“诶,”沈先要面子,仍在找补,“虽说军令如山,再怎样,忠勇侯是我爹。”
“听说,忠勇侯刚正不阿。”
苍泠不是存心泼冷水,尤其沈先还是为了自己。可,怕是忠勇侯已经对自己起疑,往后的每一步如履薄冰,他不能再生意外。
“岂止刚正不阿,”提起忠勇侯,方才鼓足的气势蓦地一泻千里,沈先撇了嘴,“简直是铁面无私,集天地浩然正气于一身。亲儿子,打的时候也没见手软一分。”
所以,他前面那些狐假虎威的话,全是空谈?抬了抬眉,苍泠觉着自己是白顾虑了。
“苍泠。”
发现做不了狐狸的沈先,神情落寞。
“讲。”
“哪天忠勇侯要给我上军棍,你得帮我,不能见死不救。”
这算,先为自己找后路?只是,话说得,大言不惭,心虚却气壮。
他们的身后,长长的队伍开始躁动,枢密院的官员已经到场。
苍泠转身,抬脚欲行,被人扯住了衣袖。
乌黑的眼珠圆溜溜,不像狐狸,像狗,正等着他点头。
略一沉吟,苍泠回道:“军令如山。”
“诶?你?”
还有,“他是你爹。”
……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沈先,一脸愁容地望了会高高悬空的太阳,随后转身,去追那个“见死不救”的卖书郎。
卖书郎去了队伍最后面,他犹豫了下,也跟了过去。
“为何要排队?”附在他耳侧,压低了嗓音。
苍泠一掌抵住靠近的脑门,翻了个白眼:“你也没说不用排队。”
“呃,那不……”沈先正要说不排了,忽然目光被前方吸引,“你见过种地的人站成那样吗?”
他也发现了那四个古怪的庄稼汉。有趣的是,苍泠竟不觉得意外,好像早料到一样?
不过,做戏要做全。循着他所指的方向,顺便推开光洁的脑门,苍泠本想装作不知情——
下一瞬,琥珀色的瞳孔骤然一缩。
或许他该提醒沈先。
“苍泠啊,本世子为何要同他们一样也排队?本世子不愿意排队,哪有让本世子排队的道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突然,沈先毫无预兆地扯开了嗓子。一口一个“本世子”矫情又刺耳,间或扭捏的身体自然顺畅,英俊的脸蛋上尽显做作。
不合时宜地,苍泠想放声大笑。
还有他身后的护卫,握住刀柄的手狠狠抖了一下,大惊失色。
前面的人纷纷回头,包括那四个庄稼汉——也就在这个瞬间,苍泠扭头扶住了沈先摆动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