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条上寥寥两句,苍泠只看了一眼,便将字条还给了黑影。
“兄长可还有交代?”
黑影思索了一下:“主人说,请公子保重身体。”
苍泠轻轻地“嗯”了声。
脚尖点地,黑影跃上墙头——
“以后,别再说这话了。”
身形一晃,黑影在坠下墙头时攀住了墙垣,再回头,已没了苍泠的影子。
月光如水,不偏不倚洒落在他身上。月色却又如此吝啬,止步在苍泠方才所处的屋檐之后,
吝啬得多偏移一寸,也是不愿意。
翌日,晌午。
薄酒、清茶、小菜在矮几一一摆放整齐,还有两本古籍珍本。
他坐在台阶上,一条腿屈着,一条腿踏在下一个台阶。古怪地瞧了眼忙碌的护卫,和杵在他面前占据视线的沈先,苍泠不知该说什么。
幸好沉默没有多久,沈先在护卫离开后也在台阶席地坐下。
“苍弟。”
苍泠没稳住,腿一抖踹到了矮几脚。
酒壶、茶壶、菜碟子不约而同颤抖了两下,没有倒。
沈先摸了摸鼻子,又唤了声:“泠、泠弟。”
成功地让苍泠毛骨悚然,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条件反射般,“吃错药了。”苍泠瞪着他,倏尔又眉眼一愣,“你脸红什么?”他才是该觉得脸红的那一个好吗?真是,太、太丢人了。
先不说大庭广众摆上这么一桌,好歹先说来意吧?整得他莫名其妙,莫名,灵光一闪。
“你,该不是来给我赔罪的吧?”
“当、当然,”沈先要面子,宁死不从的那种,猛地挺胸抬头,“是。”却在最后改了口。
宁死不从在对上那双眸子后,他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
苍泠的眼底有些许的错愕,很快又稍纵即逝。
抬手揉了揉额角,“行,知道了,”他最烦的就是这种眼神,“你可以走了,带上你的东西。”
“我还没赔完罪,”承认了反倒轻松的沈先,说话也溜了,“我知道你还有气。你说吧,怎样才肯原谅我?”
他的目光太过认真,认真得令人厌烦。
苍泠想也不想,“不需要,”断然拒绝,却又赌气般地说出,“世子没错,错的是小民。”
“这不还是在生气么。”沈先小声嘟囔。
这回,苍泠没有搭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可是,沈先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兀自斟了一杯茶。
“泠弟。”
第一次叫出口,第二次顺口得顺理成章。
他双手奉茶,全然不觉苍泠面色愈发阴沉,“昨天是我冲动、鲁莽、不讲理,”沈先的目光不闪不躲,“砸了你的摊子就是我的错。你是要赔偿,还是要赔罪,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做到。”
顿了顿,又说:“一百两黄金,我是真没有。”
余光瞥过举至半空的茶盏,茶汤清澈、平静。可是苍泠仍未去接这杯茶。
只不过,“只要我开口,你都会做到?”往后靠去,灰墙被太阳烘烤得有了暖意,驱散了身体的寒凉。
“是。”
“不是为了套出我的师承?”
沈先咧了咧嘴,也不隐瞒:“昨天想过,今天没有。”
“若是,我要杀一个人呢?啊,我还想烧了他家的房子。”
茶盏倾斜了一下,泼出的茶汤湿了他的手。苍泠笑了:“满口的话……”
“你要杀什么人?又想烧哪家的宅子?那人害过你吗?”沈先眉头紧蹙,“依照我朝律例,作奸犯科者若查证属实,自要接受刑罚。私自报仇,实为不明智。当然,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苍泠哂笑:“帮我报仇?”
没想到,沈先一口拒绝,“不,”语气坚决,黑眸沉着冷静,“先找到证据,再上告官府。”
“嘁,世子莫不是说笑?”
话未完就在嗤笑中打断,清隽的脸上满是不屑。
“官字两个口,”指腹就着洒在矮几上的茶汤,苍泠一笔一划,“上说有理,下说有理。世子倒是说说,要去哪说理?”
沈先终于放下了茶盏。
就在苍泠以为他无话反驳时,他在那两个“口”字上又画下数笔。
沈先说:“官字两个口,一口为国,一口为民。”
最后一笔画下,他又说:“理,不在嘴,在证据,在人心。”
……
这一夜,苍泠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沈先的话像苍蝇般萦绕在耳边,嗡嗡嗡地,吵得人心烦。
不过,他终还是接受了沈先的赔罪,一百两银子和两册古籍,还有一个引荐入沈家军的机会。
起初,听到他想加入沈家军,沈先高兴得只差手舞足蹈。
然后,再听得他只为混口饭,省得以后再被人砸了摊子,沈先顿时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