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的眼眸掀起,没有情绪地看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人。
上挑的弧度挑衅又仿佛不自知,“别这样盯着秋某。秋某不过照实说,参将心里头要怨,就该怨那谷家小儿,”指腹摩挲着卷册边缘,歪头迎向离洛,不避不讳,“恩将仇报。”
一瞬不动,一眼不错。苍泠注意到膝头的那双手,逐渐蜷曲。
以为离洛会拂袖离去。却不料如覆舟的唇角豁然扬起。
“末将若真想藏着掖着自也不会方才提起,秋大人多虑了。”从容起身,离洛伸手。
秋沁之似乎早知,将卷册递去时,刻意压低了声:“其实,这上头记得也不全。”只是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场每个人能听见。
接过卷册的手没有迟疑,离洛微微颔首,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看着离洛朝这边走来,苍泠犹豫着自己是否该回避。
“烦请林校尉去外面守着。”
林校尉看了看怒气满目的少年,领命退去。离洛又横眼瞟来,苍泠低下头,脚跟还未离地——
“苍泠,你待在这。”沈先抢先一步,断了离洛想说的话。
意外地在二人之间徘徊,然后像想到了什么,离洛没再看苍泠。
将卷册打开翻到某页,离洛交给沈先。沈先却只瞥了一眼:“参将只管讲明,无须对证。”
举在半空的卷册厚重,瞧向沈先的眼神有着一闪而过的,赞赏。
赞赏?苍泠诧异地垂首。
无声叹了口气,“世子,末将提醒过你,这里是军营。”语气中并无责怪的意思。
沈先不置一词,撇过头。
“今天若是为了一个真相,擅自离营,世子可知后果?”不似几日前的针锋相对,离洛看着沈先,就像长辈看着晚辈,语重心长,“再喊你一声世子 ,如果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你仍执意离营,那往后,请继续好好当你的侯府世子。”
闻言抬头,入目所及的是绷成一线的嘴角,还有离洛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不知为何,苍泠有些担忧地看着沈先。
“咳咳,”秋沁之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手背挡着嘴,“大白天的,参将不要吓唬小孩子。”
“呵,”离洛轻笑转身,“入了军营当了兵,脱下长衫穿上铠甲的那一天,这里就没有孩子,只有将士。侯爷像他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跟着老将军学习领兵用兵。谷靖生比侯爷小两岁,第一次上场打仗时,还不满十六。”
帐内安静得,似乎能听见压抑的呼吸。
“谷三七来到漠北时,就在三年前。无畏无知,”离洛摇头苦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了把匕首就朝侯爷冲过来。怎么可能会成功?何况,谷家老仆为了这个孩子甘愿顶了刺杀朝廷重臣的罪名。”
没有深谋更无远虑,一老一少只是想替含冤而死的谷府几十口人讨一个公道。刺杀,注定是一场闹剧,也注定会失败。
“十三岁孩子的行径,听来是否可笑得很?”
离洛望着的是秋沁之:“侯爷在得知他们是谷府的人后,决定压下此事。未上报朝廷的原因秋大人也该猜得到。”
谷靖生冤案未翻,谷三七要是被人认出身份,除一死别无选择。
面对曾经同袍最后的血脉,纵然是见惯了人间悲剧的离洛,也难免心生私念。
而且,“侯爷将他父亲的死因告诉他后,他几番三次欲要投军。”虽年幼莽撞,但也不是少不更事,报仇,在那孩子的心里扎了根。
“是末将建议侯爷秘密派人将他们二人送回盛京,然后想办法改了这孩子的户帖。”回首往事,重来一次,他仍会这么做,“因为他一直纠缠,想要知道他的父亲临死可有话留给他。”
秋沁之坐正了姿势,沈先盯着徐徐道来的背影。唯独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指甲掐进了手掌心。
他使劲回忆,拼命去想,自己是否留下把柄?不,不会,那次他很小心。可是,当时他应该还是紧张的,紧张可能会让人露出破绽。
“那谷靖生可曾留下遗言?”秋沁之追问道,“侯爷可是根据遗言才有了翻案的证据?”
缓缓点头,离洛语气沉重:“守卫赶到时,谷将军尚还有气,可凶刀刺穿了他的肺。”
秋沁之猛地站起,“刺穿了他的肺?!”惊愕地撑大了眼睛,“那、那岂不是……”
与孟和安的死一模一样。
“同老孟头一样,”扯了嘴角,离洛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不同的是,谷将军虽说不出话,但仍留了线索。”
深吸一口气,“是孩子。”
“孩子?”秋沁之不解。
“准确的说,谷将军临死前写下的是,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