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把话说完,”奎宁叹了口气,“你着急去哪啊?”
脚步顿住,“说。”
“你,哎,”凳脚拖地的声音响起,“你先坐下。”
帐帘再起时,那抹绯色已不在门后。
“参将说,前提是他们俩能在月末的比武中获胜,名额只有两个。”
“嘁,多此一举。”咚,凳子倒地。
黑暗中,某人抿直了唇角。
果不其然,继续听得,“除非让两位副将,或者侯爷自个儿上场,那俩小子会输?”秋沁之拔高了嗓门,“您奎爷都已是沈先那臭小子的手下败将了吧?”
“……那都是传闻,以讹传讹,”可能是脸面挨不住,奎宁硬着声,“你不会连这也信?”
“信。”
月下树影婆娑,藏身其中,某人悄然屏息。
“沁之。”尾音拉长,奎宁没好气地回嘴,“未免有些瞧不起人了吧?”
耳朵动了动,他几乎可以猜到秋沁之接下来的话——
“打不过并不丢人。”
啊,还有,“死要面子活受罪。”
平板无波,熟悉的语气,一字不改,一成不变。
无言望天,却又不由弯了眉眼。多少年前自己也曾经常听这些数落的话?从曾经最喜爱的小师叔嘴里……曾经。
“秋沁之,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把此事告知你,不是让你来嘲笑我的。”
“我也不是吃饱了闲的,不睡觉特地跑来跟你拉家常。”
与秋沁之吵架,除师父之外,没人能赢过。毕竟那张嘴——
“别仗着对你好就对我大呼小叫。无品无阶的军医,本官今儿个可以是你,明天说不定就换了人。”
那张嘴,有理无理都是他说了算。
扯了一下嘴角,某人想笑。
“我在与你说那两个孩子,你非得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听上去,奎宁语调平稳,似乎并不把秋沁之的话当回事。
随着一声冷笑,“那你为什么低头?为什么不敢看我?”是秋沁之惯有的嘲讽,“既然心里无法接受,为何又答应同我一起?总不会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奎宁压低了音:“够了,不要说这种……”
“这种什么?这种见不得人的感情吗?亦或者,”秋沁之停下,再出声时带了一丝压抑,“亦或者,害怕本官将你供出去,所以才这般不甘不愿。”
树叶沙沙,身影一怔。
“奎宁,你扪心自问,每一次我命令你抱我,你是不是想吐?”
咣当,铜壶被谁踢翻在地。
接着,是奎宁咬牙切齿地迸出:“据我所知,在你师兄过世后,他的徒弟也失踪了。”
埋在心里的人被不经意提及,从仇人的口中——撑着树干的五指不由蜷缩,指尖像要抠进皱裂的树皮。
“难道你不该是好奇他失踪的那段日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遇到过何人?”深吸口气,他又道,“现在又为何会出现在盛京,出现在沈家军?难道,一定要我把话说得明白?”
月牙换了枝头,倒映在琥珀色的瞳仁,指尖的薄刃泛着银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忽地,“扑哧”一笑,像挣脱蛛网的蝴蝶,无力地落在路边的白花上。
“你还是不了解我。”
门帘掀起,秋沁之从里面走出,绯色官袍熨帖整齐。
将近半夜还未曾来得及换下这身衣服,可以想象他来时的匆忙。
满目讥诮,捏紧了指尖。
“沁之,你该再劝劝侯爷,未查明身份前暂不让他当兵,”三步并做两步从后追上,奎宁披着墨色外衫,“也可以上呈枢密院。有了官令,至少侯爷也有理由拒绝世子。”
秋沁之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
“世家子终还是世家子,若是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是谁还需我说明吗?”
墨袍在风中扬起,他几欲上前又停住脚步,或许固于面子,也或许碍于远处的守卫。
沉吟片刻,“你我都曾在江湖,也好不容易才离开江湖。难道,却要因为一个无知世家子的允诺,再次陷入泥沼?”
“何况这么多年,你相信回来的仍是那个孩子吗?”
秋沁之站在那,一动不动,任由风吹乱鬓角,无波无澜不怒不喜,像一尊佛像。
突然,佛像动了。
猛然转身,朝身后之人大步走去,沉重而又坚定。
“我现在就告诉你,”扑上前,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他去过哪见过谁做了什么,我都想知道。可是,我不会逼他,也不会查他,我会等,等他有一天自己来告诉我。”
压着音哑着声,隐含浓重的警告。
“不止因为他是师兄唯一的徒弟,还因为他是苍泠。我信任他,胜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