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了很多官员。所有当事人都来了。皇上、董太后各派了心腹官员和宦官来等候或“监视”着结果。小梁王朱原显亲自来了,他和凤景仪打量着这座森严难攻的诏狱,面色诡秘莫名;以张老丞相为首的清流大臣们来了;两位东察公主带着东察汗国的使节们也来看热闹了;益阳公主也来了,她有点心事重重的;雨前也极力学着明前做出了一幅镇定的模样。
人们默默地聚集在诏狱右侧的审讯大堂里。大堂上人头攒动,挤满了官员、狱卒、太监女官们。锦衣卫诏狱还从未像今天这么热闹过。人们好像认为今日一定能从战俘这儿问出真相,今天就是结局。所有人都心绪复杂得来围观了。
他们没有跟崔悯进入地下牢房。都留在审讯大堂里。崔悯已代皇上太后同意了明前和萧五单独见面。人们不能自毁诺言。有些人面露不悦,都知道这是个可钻的空子。这位明前姑娘肯定会抓住最后机会努力地“说服”萧五的,使他说出有利于她的证词。会审时她说得对,这案子要从本身破案,已走到了山穷水尽。只能靠半个证人萧五的最终证词了。如果最后问不出证词还会落到要靠皇上、太后和内阁的协商判案。那么各方面再混战一次也很难取得统一意见。相比之下,还是以“案件本身来判案”更简单明了些。
可是这个古怪精灵的明前会用各种手段说服萧五向着她的。这是个阳谋。这两天各派系的人马像走马灯似的来锦衣卫诏狱“威胁利诱哀求抱怨”过萧五了。都没诈出一个词。现在也只好轮到她来试试了。人们也得让她走个过场。人们心情复杂、目光霍霍得看着崔悯引导明前走进了地下一层的地牢。
* * *
明前穿着厚厚的浅青色衣裙,在太监女官们的陪伴下,默默地跟随崔悯等人走下了台阶。她神态安详,步履稳定,没说一句多余的话,从容得随着人们走着。
她身前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崔悯。因为狱中昏暗,夹墙狭窄,她不得不紧紧地跟着他走路。少女的目光有时候会落到了男人背上,在这个昏暗肃穆的牢狱甬道,她居然有些走神了。前面的男人腰身挺拔,行动慎重,姿态平和地往前走着。旁边一群诏狱官员拿着灯笼,照亮了昏暗的夹道。他的雪色官袍在灯火下闪着微光,灯影恍恍锦衣泛波,人影忽闪忽现。明前望着他的背景心里涌满了苦涩。
崔悯体态很消瘦,披着厚织锦披风,穿着两三层官服和曳撒,也遮不住他纤瘦修长的体态。他轻飘飘地走着,全身像没有一点体重。他,这么拼命吗?他,还是受伤了?
她心里涌起了一股戚戚感。崔悯是耽误了很长时间才回到京城的,还有他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像是遭受到了很大的磨难似的。回想起来,他能在短短两月的战后边境找到李崇光,抓住他,还“瞒天过海”得通过北疆带回京城。在满堂会审的最危急处亮出这个人,拿回了审案的主导权。这本身就是大奇迹了。
这其中……她不敢多想,怕想多了就会痛苦。也不敢多看他,怕看多了就会揪心得痛。
从两国大战结束,崔悯从北疆回京城,到“御前会审”,再来旧王府通知她,还有这次进诏狱,他们之间的最近距离就是这样子前后走路了。到处有一群人围着他们,人人都戴着面具,按照划定好的界线言谈举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如咫尺又似乎远到了天边。这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吧?明前默默地走着想着,今日之后,恐怕更会远到了天涯海角,一切都被狂风暴雨打零散了。
崔悯的步伐忽然停住了,明前险些撞到了他的背。她及时地停下,崔悯转过身让开路,夹道尽头是一座最宽阔黝黑的大铁门。这是关押萧五的地下天字一号的大铁牢。他接过属下的烛台转手递给她:“这里就是,请进。”
明前看着铁牢门,又看看他。忽然诚恳地对他说:“多谢你了!”
崔悯微微楞住。他立刻抬起脸,锐利的黑眼睛在烛火中直视着她的脸。他目光凝重,脸色深沉,牢牢得盯着她的脸。
谢?谢什么?谢他领她到了石牢前,还是谢他递给她一个烛台?是谢他坚守职责,继续在前线出生入死得抓住了萧五,还是谢他答应了她单独见萧五?是谢谢他与她一起同行,一起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地走完了北疆路。还是谢谢他不离不弃得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抓住了萧五带回京城?!他盯着她的脸,觉得自己分不清她的话意,也看不清她的面貌和心情了。
明前说出话也呆住了。很意外。
谢,她又谢他什么呢?谢他执著地抓住萧五,并在四方会审中冒着激怒皇上太后的危险说出来?还是谢他始终保持着初心,维护本心,要追求着一个真相和公平给她?是谢他这一路上满怀深情地屡次救她护她爱她?还是谢过他之后她就不必再牵挂往事,不必再心怀愧疚了……她自己也分不清这个谢字的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