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人伸手扶扶她的脉,看着她的脸,严肃地道:“范施主,你面颊潮红浑身火烫,气息短促又短暂得惊厥昏倒了。你生病了。”
明前脸露惊讶,又醒悟了:“原来是这样。我这两天总觉得心悸冒汗,浑身不适,还不知道是怎么了?原来是生病了。”
“你这病看似还不轻。风寒入体再受惊吓才引起惊厥的。最好马上请大夫诊治下。北疆气候严酷,一些小毛病往往会转化成重症。”
明前有气无力地笑了:“这,我一直身体都很健康,从没有想到自己会生病,所以这次疏忽了。我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虚弱罢了。”
她衣食住行均与公主同等,身旁还有侍卫仆妇保护侍候,没受到丝毫的怠慢和伤害,还有个北疆藩王未婚夫殷勤的同行照拂,万事顺利,应该不会生病的。
只不过觉得有点虚弱罢了。
——是的,虚弱。觉得心里虚弱。这种“虚弱”感是从心底里从内往外升出来的,笼罩了全身。堵塞了她整个身心与筋骨。她觉得全身莫名其妙得虚弱极了。骨头微痛,心底发虚,头脑昏沉沉的,气息都喘不均,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全身软绵绵地提不起劲,坐在椅中就直不起腰,撑不稳躯体。只想紧闭双眼,从椅背上乏力地滑下去,跌落在地上,昏沉沉地睡过去。一睡不醒。
从没有这么虚弱过……
自从她返回到京城相府,从她告别父亲远嫁北疆。她总是充盈全身的勇气、斗志和力量都泄了,只剩下了虚弱乏力的肉体。原本执著坚强的内心也像是流逝过去的江水不见了,只剩余了一株悬崖尽头的脆弱细草,一只在汹涌大海上的小小浮萍。随风摇摆,随意飘零,被强风吹得窒息,瘫软得匍匐在大地上。她觉得再吹来一股强风,她就要被连根拔起、没命了!
内心充盈着一种虚弱、彷徨和无力。一种深邃的痛苦感占据了她的内心。可是她不敢深想,不敢细望一眼,也不敢回忆,她怕她回忆起来那个人那件事就会崩塌了。
他会死吗?他已经死了吗?
人总是要死的。长命百岁和二十岁青春年少时死去都一样,生命戛然而止,人消逝无踪。但还有些不同。她不想让他就这样死去。寂寞地躺在山巅,身旁没有亲朋好友,就那样的被一个阴谋陷害死,悲凉又孤独地死在了她身前不远处。
隔得太远,她始终地没有看清他的身影和表情。只记得那串飞扬掷去的珍珠珠链,和一看到他就想起来的那记耳光。
她想救他的。但没有救成他。她觉得自己深深欠下了他一些东西。没有想清楚,没有来得及还,就这样一辈子也不用再还了。
——可是,别那样死去!
明前觉得一颗心脆弱无比,似乎能听到它慢慢地冻结成冰后,一丝丝摒裂的声音。自从她打过他的耳光,就再也不能镇定地面对他了。面上没有什么,内心总是漂浮着一缕歉意和痛楚。她以为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对他说声抱歉或者弥补他的,没想到时间如梭,万物瞬变,意外来得这么勿忙。
他就这样失踪了。死了?失踪了?被敌人抓住杀死深埋?或者是他身负重伤逃回了京城不再回来了?其中最可能的就是他死了。她却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了。
明前觉得头晕沉沉的,又开始绞痛了。像刀绞火燎般的痛,越想越痛苦越虚弱越不堪。
即使是他活着也好啊。他死里逃生,远远地避开凶险的北疆;像陈虎成将军一样身负重伤放弃了职责返回京城也好;如果他能改变圣意救下公主娶了公主皆大欢喜也好;甚至是他换个身份,另外娶妻荫子,享受着荣华富贵长命百岁也很好……她还能听到他的讯息,知道他好端端地活着。就是不要在二十岁正青春年少、带着满腔的深情厚意、死在了远离中原的甘兰山顶!带着她打他耳光的痛苦记忆,掷还他家传之宝的冷酷绝情,带着敌人对他的构陷污蔑而死。太悲情了。
她愿他顺应天年而老死,也不愿他横遭意外而暴亡。她愿他没有功名利禄得平庸而死,也不愿他被构陷污杀的惨烈而死。前者谓之善终,后者谓之横折。
她不能容忍他如此死去……
他却轻而易举地消失了,死去了,被掩埋在某个荒凉地方。连块墓碑也没有……她欠下了他大笔的人情与债,令她到死也还不清。这不是令她遗憾终生吗?不是逼她心胆俱裂吗?她已经撑不起了。
就是幡然醒悟到这点,才会受惊,才会虚弱,才会生重病。才会如此痛苦,才会痛定思痛心更痛。
在这个甘兰山鸿泸寺佛殿的百尊佛相,千盏油灯照耀下,每一点灯火都仿佛化成了使她痛不欲生的痛。明前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