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福至心灵,开口:“我、我们就是,看到您,这杯子……”
他指了指那杯子,“就想,问问看,这杯子,是不是您的呀?”
男人顺着他的手指,往杯子上看了两眼。他回过头,点了点:“是我的。”
“那——您,您愿不愿意,跟……咳。”时光一边讲,一面又开始为难了,他悄声朝身后邓柯平发问:“要不,还是你来吧?”
“你都说上了,还我来干嘛。”邓柯平把嘴咧成一条缝,只靠舌头蠕动在嘴里说话,他的话听来模模糊糊的,“不要怂就是干,上啊,你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
“你这人也太靠不住了吧。”时光低声吐槽他。
他俩还在较劲的时候,男人的眼睛转了两圈,他朝自己的杯子上又看了两眼,转头对时光问:“要我跟你下一盘吗?”
两个年轻人猝然一惊。
“呃,嗯……”时光在心底轻舒一气,他感觉自己攥在身侧的拳头捏紧了,“就一盘。”他轻声说。
他正在心底盘算一个理由,一个足够让这位棋界前辈跟自己对弈的理由。谁知,男人只是微微点头。
“那,怎么下呢?”
“……啊?”邓柯平从时光身后冒出脑袋,“你你你,你是同意了吗?”
男人抬了一下眼睛。他的脸上虽然上了点年纪,但抬眼时的姿态却很像个小孩。他看着邓柯平瞪大眼睛的样子,眯起眼睛笑道:“还能是什么呢?”
“我——”时光马上一步朝门外蹿去,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对男人喊:“我去隔壁训练室拿拿拿棋盘!”
等时光走远,邓柯平才刚刚平复下来。
想到面前站的可能是已经退役的棋手前辈,他的脸上涨得有点红,说话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
“我我我我我觉得。”他伸手指向男人身旁已经打开到桌面的显示屏,“待会儿,可以用这个看看。”
男人看向显示屏。
“哦?”他看着屏幕上那几排灰色的菜单,“用这个?怎么用?难道,不是用棋子来下吗?”他转过身,对邓柯平做了一个夹起棋子的动作。
“不,不是那个意思。”邓柯平笑起来,“我就是想试试看。”
“我想知道,这玩意到底是怎么计算胜率的。”
他说罢,伸手在显示屏长长的脑袋后头“砰砰”拍了几下。
[i]撇:四川话里撇就是很烂的意思。
纹枰上是不会有喝彩的。
高手、低手、问题手、疑问手、试应手……所有的棋着,只会在棋石的铮响里落下。幕在这里揭开,又在这里落下。棋局是两个人的手谈,也是一个人的疯狂。
落子,是抑住疯狂后的平静杀戮。
你不能太热情,也不能太冷静;你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漠然;你不能太想杀了他,更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你并不仁慈,但也不能叫对方发现你的凶狠。
好棋手是一把磨光的刀刃。这把刃得是淬火的双面,一面是冷,一面是温。
把页面调试到ELF的实时对弈端口,邓柯平从显示器后探出头,对十几步远处坐着的时光点点头。
开始。
二人分先,按韩国的方法,由执黑方贴六目半。鉴于只是普通的一次手谈,此次没有限时。
时光轻轻闭了会眼睛。等他睁开眼,他看见男人面容沉静地坐在纹枰对面。
一缕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穿透男人薄薄的肌肤,一瞬间居然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宛如透明。在这张脸上,两对白皙而薄的眼睑之下,男人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阳光仿佛也穿过他的瞳孔。时光看见他的双眼,在午后的阳光里呈现出清亮的浅咖啡色。
在男人的身上,好像潜藏着一股不会被岁月改变的力量。
“请多指教。”
男人说。时光眼看着他的头颅朝自己弯下来。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跟着压低脑袋:
“请多指教。”
邓柯平匆匆朝他们俩那厢扫了一眼,从旁边捡起自己的眼镜戴好。
时光执白,按理说,拥有贴目的白子应该能比黑方赢得更轻松一些。邓柯平搓了搓鼠标,不时地往纹枰的方向看。一股紧绷的气氛以那张纹枰为中心,不断向四围扩散开来。
可男人的脸上净是纹丝不动的表情。邓柯平的目光不停在他跟时光之间扫来扫去,当他扫到时光的面孔时,他捕捉到了时光表情中转瞬即逝的一抹绷紧。
别紧张。
时光小幅度地朝男人频频抬眼,他感觉自己的余光好像已经全副黏在男人的右手上了。在他的胸口深处,有颗东西在突突地往外鼓动着。
颈子等刀尖的人。
机房里一片沉寂,走廊里回旋的风声仿佛倏然弥足珍贵起来,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摇摇晃晃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