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不如你去,跟他下一盘呗。”
“跟他下一盘”,时光的扒住显示屏上端的手一动。
下一盘?跟三星杯的八强?
他的手指一下子就在显示屏上方捏紧了。恍然间,他好像听见走廊里吹过一阵狂风,这阵狂风从外头刮进来,刮进他的血液里,卷着他的血从他的脊椎下方往上沸腾,像海浪一样翻滚。
邓柯平歪了歪嘴角,时光现在的表情让他感到十分有趣。
“你是害怕呢,还是高兴呢?”他低声问。
“……咳。”时光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仿佛是想把他上一秒还在剧烈变化的表情捏回平静,“这、这有什么。”他强作镇定,“而且……他都,这个年纪了。”他看向前边,“你跟我,都不一定要怕他。”
邓柯平眼眸一敛,他也看向男人的背影。这回,他用颇为惋惜的口吻说:“的确。”
棋坛中,能像俞晓旸一样,人过不惑之年还在努力征战的人只是少数。大部分棋手的黄金年龄都会在三十岁之前结束,等真的人过中年,差不多就是要退役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棋手的精力和体力早就不复从前。下棋不光是脑力活,也是体力活,人说到底是要吃要喝要休息的动物,体力不够脑子也会跟着不够,所以年长的棋手在应对年轻棋手时天然就具有劣势。
那个男人,或许曾在职业生涯里有过辉煌,不过邓柯平猜,他可能是某个已经退役很久的棋手了。
“那你要不要去试试看呢?”他看着男人的背影,问向自己的室友,“你也练了蛮久了。下周就是第三轮升降训练赛,机会难得,能在三星杯进八强的人,总不会是个菜鸟,找个前世界级棋手跟你对练一下,不是很好嘛?”
“可是吧。”时光砸了一下嘴,“万一人家不肯下呢?”
“你还没问呢,就知道人家不肯啊?”邓柯平抬手戳了一下他的手臂,“你要是真想下,自己去问问他不就行了。”
机房的后排,交谈声沉寂了一小会。风敲打着机房的窗户,当男人在前排打开新的棋谱时,后排响起了一连串座椅拖拉的声音。
“那个——你、你好?”
刚刚翻出眼镜的男人双手一顿。他从显示屏前转回头,看见被时光推到自己跟前的邓柯平。
“你好。”他轻轻点头。
看这样子,八成是韩国人。邓柯平心想,毕竟他的同胞们可没有打招呼就点头的习惯。
“我……我是,那个……”
邓柯平说这话,左手往后勾,死命想拉时光的胳膊。不料时光却朝他更后方闪了几步,搞得他往后伸出去的手全都勾空了。
卧槽,有你的啊时光。
邓柯平在心中狠狠地对室友表示鄙视。
“啊,是需要这个吗?”
男人朝邓柯平伸出食指,晃了晃。他的右手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字条。在对面两个年轻人疑惑的眼神中,他把字条展开给他们看:
“是这个吧?”
“这个是——”时光凑到旁边去看。
“咦?”邓柯平一伸脖子。他一瞧见那张字条,几乎在同时与时光发出了惊惑的叹声。
那字条上是俞晓旸的字迹,内容则跟他们那天晚上被俞晓旸提溜进办公室时收到的字条差不多,大致内容是允许使用机房云云。
“俞九段说。”大概是看他们露出惊讶的表情,男人解释道,“如果碰到机房的管理,就把这个给他看。”
“呃。”时光本来扒在邓柯平右肩上看那字,男人的回答让他即刻笑出来,“叔叔,您误会了,我们都不是机房管理。”
男人神情一滞。他的眉心轻轻拧起来,“那就——”
“哎哟,有话直说能把你憋死怎么的。”邓柯平左手往后抓住时光的胳膊,把他用力朝前拽了一把。时光一个没站稳,被他拽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在男人身上。
“喂!”他一把甩开邓柯平的手,单手猛地在电脑桌边上撑住,这才没有摔下来。“你下回打”打打个招呼行不行?”他怒道。
“我打了,你没听见!”邓柯平说。
“嘶——”时光抬手给他比了个小指。邓柯平这回不动手,改动脚了,左脚在下边轻轻踹了他小腿一下。
“别忘了正事!”他用口型送着气音说。
时光轻轻一愣。
他慢慢把头撇回电脑桌的另一边。
男人本来正在看着他俩。发现时光转过脸来盯着自己,他旋即把目光聚拢到时光的身上。他长了一对单眼皮,额上已经有了几条纹路,但眼神却十分清澈,仿佛窝了两汪深黑色的湖水。
“我——咳、咳。”时光清了一下嗓子,他缓缓挪动身形,让自己在这位(疑似)棋坛前辈面前站直。男人的脸也就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微微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