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顾繁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自己怔住了,话音戛然而止。
“繁星?你怎么了?”
而始终默默守在顾繁星身后的路从白却这时走上前,先是深深看了一眼她的侧脸,才出声对剩下两人道:“我们都出去吧。”
“可是……”晏泽有些犹豫地走出几步,又担心地回头,“繁星你真的没问题吗?有事就喊我们啊。”
后者当然没有答他,看上去像是眼睫微垂地盯着手中的笔记在发呆。
这个夜对客栈里的四个人来说,都注定无眠。
路从白走在最后一个,他带上了门,却没有离开,反而在门边靠坐下来。他懂她,所以知道她有独自面对并接受真相的勇气;他也爱她,所以他就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陪着她。
门里的顾繁星也终于似在锁芯扣住的轻响后回了神,她将父亲的另一本笔记也取出来,两本叠在一起抱在怀中,也走到门边,身子靠着墙缓缓矮了下去。
像雷雨夜里只能抱着心爱玩具安慰自己不要怕的孩子那么无助,她甚至忘记了抽泣,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在渐渐变得清晰。
明知道该就此止步,胸腔里跳动的心和身体里流动的血,却让她强烈地感受着那来自沙漠深处,无可抗拒的召唤……
屋里没有开灯,夜色潜藏进每一个角落,顾繁星保持着靠坐在门后的姿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呆怔地盯着那微茫又明亮的光,最后犹豫着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繁星啊,那个什么展会是不是已经结束了?顺利吗?”顾母接起电话的速度很快,“要回来了吗?”
“妈,你之前问我怨不怨你……其实有时候,我更怨爸他为什么一去不回。”顾繁星低头望向怀中的两本笔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迅速滑落下去,消失不见。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顾母似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般:“傻孩子……当初我刚听说你自己偷偷跑去跟人家一起做什么‘陨石猎人’,我真的又急又气——但前几日收拾屋子的时候,我忍不住把你爸爸的照片翻出来看了一晚上……我看着他,看啊,看啊,忽然想明白了。当年我一味沉浸在妻子失去丈夫的痛里,却从没想过一个女儿失去她从小崇拜敬仰的父亲,也是一样的痛,甚至还比我多担负了一份比痛更难摆脱的失落和迷茫。”
“是我太自私了,因为自己对他的怨,却去阻拦女儿想走的路。我既然不可能陪伴你一辈子,又怎么有权力左右你的一辈子?”
“妈——”顾繁星身子一震。
“我也固执了这些年,希望没有太晚。如果有机会,解开你心中的结,那就放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用顾虑我。总有一天,妈是要下去陪你爸的,未来的路还得你自己选,自己走。你不后悔,妈就不后悔支持你的决定。”
顾繁星再也忍不住哽咽:“妈!好端端的,您说什么呢!”
“有些事总要早想明白,早做打算而已,没什么好忌讳的。你妈不是那样的老古董。”顾母却轻笑起来,语调满是温情,“不管你走多远,记得妈一直在家里,等你回来。”
“嗯……我处理完事情,一定回去!”
“好,好……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自离家后每次通话,总是顾繁星因为忙碌而先告别,唯独这一次,是顾母先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的顾繁星仰起脸,眨去眼中的水汽。母亲或许已经猜到了她想要去做的事,却还是选择了强忍忧惧,支持她放手去做。
此后是一夜的静默无声与孤绝思量,直到天光破晓……
她打开门,看到同样一夜不曾合眼的路从白就站在那片夺目的晨光中。
“我要进沙漠。”她想寻回那块父亲用性命守护下的陨石。
路从白像是早就料到般笑了笑:“我也是。”
第六十六章 赴旧事尘沙(5)
从前顾繁星只在诗中读过大漠,在影视资料里看过沙海,可当她真正置身在落日余晖下的巴丹吉林中时,她才毫无隔膜地领略到了这种震撼人心的美。
高大的沙山连绵成沙漠的曲线,有的沙脊如刃锋利,有的则温驯如即将回归大海的一抹浪,人与骆驼就像镜头中渲染着一层金红色轮廓光晕的剪影,排除了所有细节的干扰,只留下最干净的线条与最完美的光影。
在夕阳彻底沉入地线之前,骑骆驼走在最前的路从白最先从高坡向下,看到了位于沙丘阴面的一片海子,他下了骆驼,以便更好地引导驼队朝海子进发。
紧接着顾繁星也看清了,那海子中盛着常见碧蓝色的水,但事实上整个沙漠中分布的上百个海子却是色彩斑斓的,有红有粉、有紫有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