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幽邃的眼底看不出讥讽意味,倒像真是在为缓和气氛而打趣。
但她这时候急着离开,还冠冕堂皇地说着道谢道别的话,意图好聚好散,任谁看来都是忘恩负义又惺惺作态吧?
“或许是吧……”终于没有勇气再去看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轮廓,顾繁星微微偏头移开了目光,“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想了想,她才在转身前又压低声音补充了句:“你的伤才刚刚恢复,后续检查拆线之类的,别逞强不接受乔安娜的好意。”
叮嘱完,她也不等路从白回应就快步走出病房,门关上,阻隔了身后的视线,力气也像是在瞬间被抽空。
顾繁星强自直挺的背脊一松,她靠在医院走道的墙壁上,顶部的灯光打下来在她的眸子中如水波一样闪过。
她就这样默默站了一会儿,直到情绪收敛,才离开医院,回到酒店收拾行李。
一推门,她就看到那副陨星坠落的油画被架在餐桌边,一切好似都还保持着两日前的样子,却又已经全然不同了。
这趟来图森不比进山,没带装备,加上用掉的消耗品,最后顾繁星能带走的也就是一箱子的衣物。
她很快收拾完,就抱膝坐在沙发上发呆,接着迷迷糊糊地陷入一个又一个连不成段的梦境,梦见路从白为她处理扭伤的脚踝,梦见他邀请只穿着睡衣的她跳舞,梦见枪林弹雨中他牵着她一路奔逃……
顾繁星醒来的时候,摸了摸面颊,皮肤因为泪痕干涸而略感紧绷。
窗外遥远的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凌晨五点,也许是太过疲惫,身体机能需要修复,她竟一觉睡了这么久。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洗漱,她对着镜子回忆起昨天与路从白的那场对话,居然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指腹上刚愈合的小口子微微有些发痒,顾繁星低头瞧着,没由来想起了自己那片卫生巾,好奇它最后是个什么下场,大概率是被当做医疗废物扔掉了吧。
想到这儿,她嘴角短暂上扬了一下,佩服自己还有心思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儿。
吃过早饭不久,副理就亲自带着侍者上门为她拿行李了。顾繁星任凭侍者从自己手中接过行李箱的拉杆,将房卡交出去。
“这副画您不带走吗?”副理透过半开的门窥见了那幅画,提醒道。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幅画是路从白拍下送她的。
顾繁星扭头只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面色清冷平淡:“不了。如果路先生之后回来问起,就替我谢谢他的好意吧。”
从父亲的笔记出现的那一刻起,顾繁星就仿佛在障眼的迷雾中看到了一条本不该存在的路。
路的尽头藏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中,那里可能潜藏危险,却也有着她叩寻已久的答案。
有的人注定要在岔路口选择一个看不到前路的方向独自一人走下去,十年来的迷茫失陷,顾繁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那个已经逐渐浮现出模糊轮廓的真相。
或许只有彻底走出那片荒原,揭开改变她人生的谜底,和过去的十年做个了结,自己才真正有资格追逐空中那一处闪烁的光芒——
如果到那时她还能全身而退,而那颗星也还愿将星辉流照。
“好的,请放心。”副理很识趣地没有多问缘由,关好门一路将她送上了乔安娜那辆加长版的黑色豪车。
车厢内部经过改装,空间十分宽敞,装饰时尚又不失格调,典雅别致的吧台,香槟红酒,高脚杯水晶杯,冰块保温桶一应俱全。
乔安娜靠坐在舒适的沙发座上无意识地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凝视着在光线中折射绚丽幻色的酒液。
直到车门打开,她才回神冲顾繁星点头致意。
顾繁星一怔后坐到她面对。乔安娜亲自来送自己去机场,这有些出乎意料。
“我之前学过一句中国的俗语,叫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乔安娜看出了她的诧异。
车子在顾繁星的沉默中驶离了酒店。乔安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举起酒杯开口问:“要来点儿吗?”
“……好,谢谢。”顾繁星没由来地觉得这提议不错。
于是乔安娜微笑着给她倒了一杯:“加州仙粉黛葡萄酒。”
顾繁星接过,轻抿了一口后才跟着弯了弯嘴角:“我不太懂酒,但喝起来很舒服。”
“不同产地与品种的葡萄酒,口味都不同,我丈夫史密斯就喜欢波尔多。但我只喝得惯加州的,因为我从小就是在那里的一处葡萄酒庄长大的。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是酒庄的女儿,长大后再从父辈那里继承酒庄,一代一代经营下去。可你看现在我做的事,已经完全不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