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婵抬手遮掩住眼睛,过了片刻后方才适应过来,她极力地睁开眼去看眼前的景致。
这是她昨夜见过的花灯。
她觉得不好拿,便没有买。
柳乂这是将货郎那里所有的灯都买下来了吗——
这样荒唐的念头,陆卿婵只在十几岁的时候偶然提起过。
柳乂抱着她,低声说她铺张,后来她便再也没有说起来过。
此事太过久远,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陆卿婵心神震动,她回身的刹那,柳乂刚好走了过来,他缓步走上前抬手抚上她的眼。
她的眼有些红,像是被强光刺得有些痛。
“不喜欢吗?”柳乂轻声问道。
陆卿婵的眼皮是温热的,轻轻地颤抖着,像是振翅的蝴蝶。
“太铺张了。”她闷声说道。
带着细微的鼻音,略微有些慌张。
第六十九章
“你喜欢就是最重要的。”柳乂轻声说道。
他将陆卿婵揽在怀中, 俯身握住了她的指尖。
柳乂的手指紧扣住她的指节,就像生生不息的藤蔓,将她整个人都缠缚起来。
他用细致的柔情, 慢慢地将她的世界侵占。
她应当感到恐惧、感到窒息的。
可一对上他那双清澈的眼睛, 陆卿婵只觉得心神触动, 像是浸在温暖的泉水里。
柳乂低声说道:“我过去的时候,常常不能理解你的心绪和烦恼,因此做错了许多事, 也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
“哥哥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他继续说道,“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只希望阿婵能给我一个在你身边的机会。”
陆卿婵抬眸看向他, 漆黑的眼被明灯照得澄亮。
柳乂语调和柔,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庞, 似是将她当做珍贵的宝物。
“过去的十年已经过去。”他轻声说道,“但我们还有接下来的二十年、三十年。”
陆卿婵的心几乎要软下来了。
她垂着眸子,袖中的手指缓缓地绞在一处, 心想柳乂会不会说, 等战乱结束、回到河东,就要娶她。
如果他真的这样说, 陆卿婵便有理由推拒他。
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走入内闱, 定远侯府三年的主母生活,让她很厌烦这些琐碎事务。
即便琅琊柳氏远比赵家尊贵, 家风也要清正百倍。
陆卿婵还是不想再嫁。
她不想这么快就再度成为旁人的妻子, 尽管这个人是天下无双的柳氏家主、河东节度使柳乂。
但柳乂很克制,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
他只是轻声说道:“这一次所有的事都由阿婵来把控, 好吗?”
若陆卿婵还是小姑娘,这时肯定已经点头了。
柳乂从不多说甜言蜜语, 但就是有能力用平静的语调,将她骗得找不到北。
看向柳乂眼睛的刹那,陆卿婵倏然清醒了过来。
就像是霎时从温泉之中站起,凉风掠过身躯,满是冰冷的寒意。
这双眼里的柔情多得快要满溢了,近乎有些虚假。
那日他的说辞也差不多,但那时柳乂眼里只是没有阴霾,而没有刻意地倾注过多的情绪。
他与常人不同,越是不带情绪地说话,越是真情。
此刻刻意地表露柔情,反倒有些令人心惊。
就像是轻轻铺下危险的大网,蛊惑着陆卿婵踏入。
两个人之间的博弈就是如此,之前她深陷重病、濒临崩溃,柳乂便会悉心地呵护着她。
如今她身子康健、心绪平和,柳乂便又开始得寸进尺地想要更多。
只要陆卿婵往后退一步,他便能往前进十步。
柳乂是掌地方军政大权的节使,从小接触到的就是尔虞我诈,是再纯粹不过的政客。
他又善于弄权,又善于谋略。
强夺智取,无所不用其极。
纵然有时瞧着和柔宽仁,柳乂本质还是不择手段的杀夺之人。
连张逢那等顶顶通达的人,在他跟前都那般小心,他与段明朔相比,就多了一层世家公子的俊美皮相。
柳乂的城府和手腕,只要稍稍用在情爱上半分,就足以令她无处可逃、退无可退。
若是真的溺于他的柔情里,死的只会是她。
陆卿婵垂下眸子,不肯接他的话,只是淡声说道:“你不用说这么多,我只是觉得这样燃着花灯不太好,太过奢靡罢了。”
她的眸光闪动,视线却没从花灯上移开。
就像是个骄纵又乖巧的姑娘,明明喜欢铺张、奢靡、华美的事物,却又不好意思表露。
柳乂的指节微顿,他歉然地说道:“事前没有与阿婵做过商量,如此贸然行事,是哥哥考虑得不够周全。”
陆卿婵也在努力地寻找那个平衡。
她并不是不喜欢柳乂,她只是本能地害怕他显露出阴暗的一面,害怕被他完全地控制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