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婵也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
皇帝突然驾崩,即便太后的权势遮天,也难以服众。
来自朝野的诘问或许还能压制,更危急的是早有异心者刻意的利用。
“晋王是直接发难了。”张逢苦笑着说道,“他从来不是高调的人,但是是被幼帝生母养大的,与幼帝如同胞兄弟,情谊极是深重。”
晋王的封地在河东,陆卿婵对他有些印象。
那的确是个低调至极的亲王,逢年过节也不常参加宴席,整日就是待在王府中。
现今连晋王都直接发难,那别的亲王会作何打算?
陆卿婵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平王,他是先帝的亲弟弟,跟太后的关系也很亲善。
平王从前便颇有声名,但是偏偏又忠心耿耿,不像是心怀狼子野心的人。
可那是在先帝、幼帝活着的时候。
先帝的诸子皆稚弱,就晋王的年岁较长,也不过二十多岁,跟平王这些早就声望的亲王是没法比的。
此时若是平王想要趁势而起,那可太简单了。
更何况他的封地就在成德——
张逢按了按桌上的纸张,又说道:“太后寻了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勉强地推了上去,排行很靠后,是先帝的遗腹子,不知能撑到几时。”
主少国疑,大臣未依,百姓不信。
幼帝即位的这数年里权势更迭层出不穷,还未安定多久,就又变回了原样,甚至更为混乱。
陆卿婵点了点头,轻声问道:“那还要北伐突厥吗?”
她的面容清婉柔美,带着几分书卷气,眸子里透着的却是惊人的冷静与清醒。
张逢失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然还是要的。”
“今年若是不伐,他们便又要开始图谋饮马长江了。”他慢声说道,“内忧外患,总有一个要解决的。”
商讨政事是很沉重的事,尤其是现今的局势还这般不明朗。
陆卿婵看了许久的文书,又跟着张逢会见了许多人,等她回去宅邸的时候,已然是深夜。
宅子里不像平日那般寂静,灯火也似未尽灭。
小陈压低声音,俯下身跟陆卿婵讲:“夫人,听说新帝登基后要大赦,连原先流徙岭南的人也能归来,老夫人高兴坏了。”
王姨娘的父亲王宣原来在御史台任职,为人清正廉直。
因失言而落罪,举家流徙岭南。
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按理来说王宣不应受此重刑,但他的矛头指向的是长公主,太后怒极,方才会如此降罪。
陆卿婵神情微动,低声说道:“原是如此。”
她没有多想,眼下要紧事太多,即便是她也分不出心神多管府上的事。
赵崇上次被王氏掌掴,又气血攻心,卧病在床了好几日。
他不去官署,便有了更多空闲管宅邸里的事。
历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陆卿婵满意地发现,赵崇也是能管好府里的事的。
甚至带着病,也能照常处理内务。
陆卿婵去看了赵崇一回,他脸色苍白如纸,那样子不像是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倒像是快要病入膏肓。
他的手紧扣在床沿,似是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握住陆卿婵的手。
“卿婵,你这几日气色好多了。”赵崇脸上挂着微笑,温文地说道。
陆卿婵轻声说道:“府里的事,有劳你了。”
自始至终,她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崇却欢喜至极,晚些时候也饭食都多用了些。
*
临近十一月,天越来越寒冷,深秋的肃杀逐渐被初冬的寂寥所取代。
陆卿婵又收到了一份信笺,里面照例是只放了一段花枝,浅金色的蜡梅花瓣极硬,凌霜傲雪,不畏寒风,是冬春时节最先开放的花。
信纸的底面绘的是游鱼,在水池中跃动,自由灵动。
她将花枝放在瓷瓶里,便没有再动。
新帝的登基典礼已经结束,幼帝也已被下葬完毕,他年岁太少,若不是因为做了皇帝,是要与先帝葬在一起的。
陆卿婵慢慢地翻看文书,朝局动荡,诸地的动乱已经有了苗头。
但另一边,朝中还要预备北伐,诸多事宜混在一起,简直是如同一团乱麻。
她远在东都,都觉得纷杂至极,真不知执国柄的长公主该有多烦躁。
赵家却是越来越高兴了。
听说王宣快要归来,王氏对王姨娘也宽仁许多,不再将她关在院落里,但王姨娘却像转了性子一样,不太爱到处走动起来。
十一月中旬时,多位节使暗中集于洛阳。
陆卿婵也终于再次见到柳乂。
他容颜俊美,气度依旧如往常那般清雅,身上的冷意削减许多,就像是位邻家兄长,当真是君子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