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爱之一字,于他仍旧奢侈品,是井底观天,漏下来的寥落微光。
它太遥远,照在他身上连温度都不剩,他本该一辈子都得不到、看不懂、学不会。
等到抓住边角,似懂非懂去爱谁喜欢谁,却依旧用他的老一套。又怎会通晓其中三昧,知道真心偷不来、抢不来、骗不来?
待昨夜临行,马车整装待发,他又看见云笈。
迎头泼来的竟不是欣喜,而是惶然。
她发现了多少?知道了多少?还会更愤怒吗?
会愤怒到厌恶他吗?
会愤怒到和云秋瑜一样,将他视为不可教化、难以理喻的垃圾吗?
他只是一个错眼,又见云笈回头对谁说话。
马车里坐着的是苍术。
褚辛的惶然又转而变成愤怒。
他郁郁凄凄畏手畏脚,意中人就在眼前都不敢触碰,苍术他凭什么?
云秋瑜的确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若云秋瑜什么也不曾说过,褚辛便能够任由自己心意行事,步步为营,攻城略池。
然而云秋瑜掐中七寸,就算褚辛想要打扰,到此时,也不确定起来。
苍术打不过他,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将苍术置于死地。
可是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云笈就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要是真的走到那一步,便是一只脚跨过断崖,再也回不了头了。
一肚子酸气随泥土碾在车轮下。
此时,夜雨仍然下个不停。
褚辛循着走过千百次的路,来到宫掖角落的一幢不起眼的矮房。
守门弟子接过褚辛的伞,对他颔首:“公子。”
“用过晚膳了吗?”
“尚未。”
“辛苦,先去休息吧,我会在附近看着。”
弟子连连道谢,收好东西便离开了。
褚辛没有脱下披风,在矮房中站了片刻,等弟子走远,绕过屏风,依次扭动博古架上的花瓶和碧玺,耳边响起沙沙声音。
博古架后敞开一条暗道,冷风倒灌而出,寒至刮骨,相较寒冬腊月的凛风不遑多让。
褚辛手执夜明珠走入,越是靠近,身上咒文印刻处疼痛得越是明显。
在暗道中拐过几条岔路,他眼神一凛。
背后有脚步声。
有人跟进来了。
丝竹声中,几个蒙面舞女踩在火绒毯上回旋着转个不停。
云笈的酒杯里倒着半杯牛乳,她撑着下巴观摩舞蹈,半晌觉得有些无趣。
昆仑的位置上,萧无念身边的位置始终空着。
褚辛没有来。
其实未必需要褚辛过来,云笈想,大概是因为在场的人里她同褚辛最熟悉,他一时不在,她才会觉得无聊。
而且,她很想跟褚辛说清楚。
她已经给过褚辛一拳,羽书令也已经修复,以前的就算是两清了。
但是跟褚辛相处绝非一时之事,以后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想要把那条线划明白。
可是褚辛不在。
他一个未来的昆仑少主,怎么就不在呢?
一个昆仑弟子小跑着进来,弟子附耳同昆仑王说了什么。
昆仑王颔首,等那弟子离开,像是揣摩着什么,也没有继续留在座位上,起身出了宫殿。
云笈透过转个不停的舞娘看到殿中空落落的两个位置,总觉得预感有些不详,且这份不详在昆仑王离开后达到顶点。
身旁探来一个酒杯,才让云笈把目光收了回来。
苍术举杯道:“云姑娘,敬你。”
云笈看看自己杯子里的牛乳,想起昨晚苍术问她的话,也不知自己这杯是该举还是不该举了。
苍术见她犹豫,主动与她碰了杯:“昨天我同你说的那件事,你不要有负担。就算咱们的婚约不成也没关系,要知道我在乾朔可是很受欢迎的。”
他笑得的确像无事发生:“还是多谢你在乾朔出手相助,日后若是有什么问题,别在意,来找我就是。”
云笈这才对他笑道:“我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日后还请苍公子多关照。”
也是客客气气,话里话外都是礼数。
苍桐看着苍术回到座位,凉凉问一句:“你放弃了?”
苍术眼神黯淡:“我试过了,赢不了。”
他想起昨夜云笈的讶然和慌张,愈发挫败。
云笈在说起褚辛时那般高兴,像是一肚子话怎么都说不完。在听见联姻之事后,却像是被冻住了,甚至没有任何脸红心跳的反应。
以至于苍术不得不承认,“只有在那个人面前,她才神采飞扬。”
苍桐:“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这么好,不是有很多人都喜欢我吗,上次在海边还收到了情诗,还有上上次有人特意去宫里,就是为了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