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中的云笈,无论何时都会笑着与他答好,哪怕是稍显过分的要求,也从来不会拒绝。
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
大地撼动,落石倾倒,万物崩塌的时刻,她执剑岿然不动。
像一尊杀神。
没有半分笑意,锐利到轻易看出有怒火蕴含其中。
云书阳抡起三叉戟,金光乍放,于虚空中现出一只金色巨虎,咆哮着直奔云笈而来。
在澄黄的金光中,云笈又想起褚辛。
说来可笑,她想起褚辛的时刻,总是这般不合时宜。
前世,她并未进入幽冥涧。
云书阳令她断后,她与褚辛交手数个回合不得脱身,终于一招不敌褚辛,落身山谷,被他抓住。
褚辛扣住她的手,既不嘲弄她,也不以兵刃剜她剐她。
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瞳孔被垂落的眼睫半遮,云笈却从那里面看见她自己。
她错开眼,又见褚辛身后枫叶纷飞。
而褚辛,他以一种狎昵的姿态贴近。
“你听,风声。鸟飞起来的时候,耳边会听见这种声音。”
他的气息就吐在云笈耳边,温热。
云笈不知怎么,竟真的去听了。
风。
她听见凌厉的风。
风呼啸着自峡谷而来,从耳边穿过,自鼻尖游走,带来所有远方的云雾,亦或是花草土木的气息。
那瞬间的情绪也好,风带来了什么也好,她分辨不清。
她斜眼去看褚辛。
褚辛亦看着她,不知何时已经与她贴得很近,鼻尖抵住她的脸颊。
气息如此靠近。
“你看,你又被丢下了。”
“这是第几次了?”
他此时仍然含笑:“云笈,你该飞在天上,而不是被锁链拷着,像个被驯服的没骨气的鹰崽子。”
在那之前的云笈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人可以将温柔与凶狠两种特质,这般无知无觉地结合在一起。
在她有所反应或有所回答前,褚辛靠得更近。
随后吻在她唇角。
只是唇角。
柔软,短暂,干燥。
却切实地靠近,也许随胸腔震动,带着留恋去触碰。
似旅者小憩,似飞燕依枝,距离被如此微妙地把控与克制,甚至很难分清是有意或是无意为之。
若是相斗已久,疲累到无法支撑身体……这种事,也是有的吧?
有……的吧?
云笈如置身冰窖,甚至忘了反抗,只清楚地看见褚辛纤长的睫毛,同他眼角的那刻泪痣。
多么漂亮。
褚辛摩挲着云笈被他钳制的手腕:“我帮你杀了云书阳,好吗?”
甜梦般的声音,恶魔惑人心智不过如此。
云笈的瞳孔却瞬间放大,随风游离的心智在这瞬间被尽数扯回。
在褚辛将她牢牢控制在手下、甚至……对她做这种事的时候,她竟在心中觉得褚辛漂亮!
云笈火上眉梢,用力推开褚辛,又是一个耳光。
褚辛方才同她打得活蹦乱跳,此时却不反抗,任她打过一巴掌又踹上两脚,还在地上笑得开怀。
云笈羞愤气恼,见褚辛这般作态,只将他的话、他的吻,作为对她的又一次羞辱。
她用力地擦拭自己的唇角,嘴巴就同脸一样,越擦越红。
为了羞辱她,萧褚辛竟做到这个地步!
恶心!恶心!恶心!
她真的很想知道,萧褚辛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亲便亲了,她要是显得太过介怀,岂不更显自己落了下风!
是了是了,绝不能在面上落败。
就当被狗咬了,谁活上几百年,不会被狗咬上一口?
云笈还想继续打上几拳踢上几脚,可她却晓得自己的脸烫得发闷、烫得似刚开的水壶,任自己怎么找借口理由,温度褪不下去。
再继续留在褚辛面前,不过是将自己作为他的笑柄!
她跺着脚,愤而离开。
却听褚辛在身后喊:“云笈。”
他说:“我是认真的。”
云笈怔住。
她默然回头,见褚辛撑着半身坐起,隔着落叶与清风看着她。
枫叶雪片似的飘了一地。在黄澄澄的金色海洋中,青年的长发被风吹起,凤眼含笑而明亮。
那颗泪痣,的确十分漂亮。
云笈莫名慌张,唾了一句:“疯子!”
……
而此时,留给云笈回忆的时间并不多。
所有难忘的、莫名的、带着不堪的、抑或有疑惑、恼怒,或者就连她自己都辨不明了的感情与记忆,如同眼前的水珠与碎石一般,与她错眼而过。
云书阳操纵金色巨虎奔云笈而来,身躯逐渐凝实。迎着暴雨般的落石向云笈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