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在家中,灯光明亮温馨,带着生日皇冠的小纪牧然,满屋的欢笑声。
也或许是在调查学院,新考入学院的纪牧然意气风发,岁月正浓烈。
但不论如何,纪光都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污染的战场上,与纪牧然重逢。
让他一颗心脏,都沉了下去。
“牧然?”
纪光张开嘴巴,却慌得连自己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你是幻觉吗,你是污染物给我看的幻觉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不想去弄清究竟是真是假,只是挥手驱赶:“走,快走!这里不能停留!”
会死,会被污染,堕化成没有神智的污染物,变成狰狞的怪物。
二十年间,纪光看过太多怪物,却只会让他更加恐惧于他人的污染。
妻儿亲朋堕化为污染物,是他一生最深的噩梦,无数次从梦中哭吼着惊醒坐起,泪流满面的恐惧。
可现在……
噩梦,成真了。
“爸爸?”
纪牧然茫然的看着纪光,激动的笑容在他唇边浅淡。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千里迢迢来找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却如此恐惧厌恶于他,要将他赶走。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爸爸,我是纪牧然,你儿子啊。”
纪牧然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触碰。
纪光却仓惶后退。
年轻的男生满眼都是受伤。
他难过而不解的皱紧了眉,下一秒,却忽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向纪光。
“……爸爸。”
纪牧然缓缓抬手,指向纪光身边,怔愣问:“那是什么?”
什么?
纪光下意识低头,然后瞳孔紧缩。
——就在他脚边,竟然散落着几具破烂不成人形的尸体。
那些尸体青白僵硬,浑身散发着冷气,似乎是刚从冷冻柜里出来。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青紫淤痕与缝合线,像被反复扯开又缝合的玩偶,破破烂烂不剩一块好肉。
纪光却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他们要押送的包裹吗?
这些尸体,都是在远洋控股集团实验室里缴获的实验体,只不过都是死亡后制成的实验体标本,是污染的生物培养基。
它们本应该被完好打包在拘束箱里冷冻,等待被运往调查局总部再解开。
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并且……
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眼皮下面眼珠乱转的鼓动,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将要苏醒。
纪光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了尸体和儿子之间。
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的纪牧然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纪光想要安慰,却见儿子抬头,悲痛不可置信的问他:“爸爸,你都做了什么?”
儿子的眼神太真切哀恸,几乎刺伤纪光。
仿佛他不是保护生命的调查官,而是罄竹难书的杀人犯。
纪光愣住,随即意识到什么侧首。
余光瞥过他自己的手中,他僵硬在当场。
……他手里,拎着一把染血的手术刀,整身制服都已经被鲜血浸透,就连他的指缝间都沾染着血浆碎肉,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股黏腻感。
而在他身边,分明是死不瞑目的累累尸骸。
惨白僵硬的尸体睁大着眼睛死死盯着他,无神的空洞眼珠仿佛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为什么要杀了我,我难道不是生命吗?我活着啊!你看看我,你.摸.摸.我,我有呼吸,有温度,我还是活着的啊!
不要杀我,不要把我关在小房子里,不要把我开膛破肚——我不想做实验品!
来自累累尸骸的无声呐喊,几乎要将纪光勒到窒息,浓烈的情绪扑面而来,迫使他感同身受。
仿佛视角调转。
他不是调查官,而是实验室里等待被送上手术台的实验体。
暗无天日的□□和折磨,没有尽头的实验。
薄薄手术刀切割开皮肤,探手进腹腔触碰脏器的感觉,如此鲜明而怪异。
甚至有一瞬间,纪光神智浑噩,分不清究竟自己是躺在手术台上血流而死的尸体,还是站在这里的“纪光”。
“爸……是你杀了他们吗?”
是纪牧然悲怆的质问声唤回了纪光的神智。
纪光低头,看到自己满手鲜血,站在满地死不瞑目的尸骸间,践踏死亡。
“你同事不是说,你是救人的英雄,是所有人的骄傲吗?”
纪牧然面色苍白,世界被打碎般摇摇欲坠:“为什么?你骗了我和妈妈吗?”
没有任何一名父亲,愿意在孩子面前露出狰狞肮脏的一面。就算是真正罪孽累累的杀人犯,也想要给孩子留下善良光辉的印象。
更何况纪光根本就没有杀过人。
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我没有……牧然,我没有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