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敬川野心如何,聂堇早有猜想,但至此真正从其口中闻知,心内激起的震骇,实然汹涌难扼。
傅征却似无动于衷,竟还略显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各人自有各人的风度,我为何偏要学我爹的,岂不知削足适履,表里不符,徒惹来一身矫揉造作,岂非更让人不待见?”
楚敬川朗声大笑,“也罢,不必刻意仿效,世上如此肖似傅庄主本人的后生,也确无第二个。口说狂妄,还要试过你如今的长进才知道,你几时能随我出山,拿起地上这把剑,快!”
“随您出山?”傅征直至此时才显出惊讶。
楚敬川拂了拂袖摆,眼中仿佛卷起了一旋激流:“老夫蛰伏多年,是时候该教他们看看,我楚敬川无须仰这世上任何一人的鼻息,仅凭我自身之力,就足已令那些庸夫俗子望尘莫及。”
此言经旁人之口道出,必是无足凭信的大话,但一经楚敬川说出,的确颇令人慑服。
傅征颇为捧场,话音甫落,两手当即作抱拳状,“徒儿恭祝师父大愿得成!”
将一说毕,他便起脚将地下的长剑挑至半空,明是以势盛见长的笨重武器,他却以掌虚圈,凌空掷出,使弄得尤为轻盈。
此一击虚实难辨,饶是楚敬川反映奇快,确也未曾想到,傅征会以这样的方式使出第一手。
三个月前,他面对此子还能从容悠然,如今已然需要绷紧精神,刹那也不得放松。尽管暂不至于让傅征偏居强势,他却不得不防备这后生陡生奇变,让自己失于不备。
聂堇远远看着,不由暗暗为傅征叫好。虽是时而任性胡来,武学上的钻研,傅征从未有一日放松,每每楚敬川教授了新的功法,傅征但凡遇上疑难处,就会彻夜不眠地推演,从完全领悟到自有创解,方才肯作休止。
楚敬川对傅征的教导,历经了数次对峙,如今已能接受傅征自革所习,另开门路,甚至偶尔还不吝夸赞。
在聂堇看来,虽是承了楚敬川的敦促和指点,傅征如今习得的一切,离不开自身的用功和坚持,一步步都走得尤为踏实,相较于自己,总是一味地循着楚敬川铺设的捷径,实然高出了不止一星半点。
只要离开这里,傅征所能寄身的,将是一片广阔到难以想象的天地——
重剑在嗡响声中倒势回挫,傅征整个人趴卧在淤泥掩覆的浅水塘中,一袭白衣被浸得斑驳满布,聂堇焦急将人捞起,用衣袖将傅征的额发来回擦拭。
对比傅征的狼狈,楚敬川于山林间飘身而隐,犹似不染凡尘的谪仙,不屑于苟且稍多一刻。
拭干了发,傅征的额际仍然不住地溢出汗滴,聂堇见他面色苍白,尚未止住疾喘,忍不住关切道:“只是考较而已,何必这样拼命?”
傅征勉力滚转向怀抱更深处,浅笑着呢喃:“早日出去,我才能早日将你明媒正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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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郑轩十分不寻常。
瞿歆被郑轩一路搡出紫茵阁外,虽是因郑轩增了力气而颇感欣慰,但随后见了眼前排布的阵仗,颇有种摸不清方位的讷然。
瞿歆见着一院破庙内乌压压的人众,望向郑轩的眼神尤是惊异:“这是……”
“景兄!”郑轩高唤了一声,即刻便有一个麻服打扮的青年人,低垂着头挤出人群。
“快见过瞿大哥!”
景迟犹记得初见瞿歆之时的恐惧,如今不用较量,腿虽是不颤,远远瞧见瞿歆的一双冷目,又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当日的窘迫。
迫于郑轩的催促,景迟不得已将头扬起,“见过瞿大侠。”
瞿歆稍将目光凝定,很快认出了这张面孔。若非常常与他往来,他很难对一个人的长相有深刻印象,可当日僵持的场景,对瞿歆而言,实是毕生难忘。
谁会想到,久负盛名的五大门派,会培养出这么一个未曾在比试中出招就腿软膝颤的后生?
“你找他来作甚?”
听瞿歆冷了音色,郑轩忙不迭背转过身,附在景迟耳边道:“你跟我此前说的打算,赶快跟瞿大哥说了。”
瞿歆从未见过郑轩同哪个人如此亲近,打量景迟的视线愈具逼慑。
对着这一双炯然冷眼,景迟当即领会了自己不被瞿歆待见,不得已硬着头皮,赔上更显怯懦的讪笑:“不、不敢劳动瞿大侠为我等受累,当日见了瞿大侠的英姿,景某深为仰慕,这便想——”
“想什么?”景迟忽被打断,将将反应过来要解释,又被瞿歆的厉声抢先:“你以为,我瞿歆做的是吞刀吐火的杂耍行当,那日闯进明江楼,就是为了在你们一众后生面前逞一出风头,招揽人气?”
“不是的,瞿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