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情形,于瞿歆而言,却是比遇上一个实力远胜自己的高手还要难做,立时便沉了面色——他若出手,即是玷污了自己多年来以命搏命中的所学,若独独他不出手,则难免辜负了这一路来所请的众位志同道合之友。
瞿歆再三提手,终未送出一招一式,对方随即以为这是宽宥自己的表现,为此颇得庆幸。
这人原本也只想闯到十六强为止,不管抽签抽到哪一个对手,只要不伤及皮肉,他就情愿任对方摆布。眼下见了能与姜镳相持不退的瞿歆,他什么也管顾不得,只求无伤性命,不当着众人的面被倾轧凌虐。
其他三座擂台相继分出胜负,场内诸多人的视线,纷纷朝瞿歆的所在集拢。
为避开众人的目光,这人低着头,脚下逡巡,将才笃定要转身离台,脚下忽而闪出一道纤瘦的影子,稍稍抬起前额,他便对上了一双格外清透的眼瞳:
“我是瞿大哥的弟子,我来同你打过!”
--------------------
第39章
================
单看体格,郑轩比瞿歆小了不止一圈,五官也清俊秀丽,根本让人联想不到任何的武人气质。
瞿歆先是惊愕,但不一时已面带笑意,仿佛忽然有个奇强的帮手降至身边,可以作为他的倚仗,“就由他替我比过。”
郑轩的威慑到底差了一筹,这人斟酌了一晌,总算缓却抖颤,敢于迎上对手的视线。
此人出自鹤栖阁,名唤景迟,景氏为璨州有名的簪缨世家,族内三世四相,尽管本人并非最显赫的嫡系,但也借因景氏的势力,家中产业颇多。
按说这样的出身已足够幸运,奈何景氏一族上下,多年有攀比之习,最看重的仍是科名,经商再怎样成功,在族中人眼中,都不过是下等的营生,无益于抬升景家一脉的尊贵地位。
景迟心性浮薄,父母早知其无望考得一个功名,因而想替他捐得一个内廷仪鸾的职衔,混几年出来,也能谋得一程仕途,但景迟偏巧曾于一众纨绔子弟中听得鹤栖阁招收生徒的消息,自此便起意另辟一个景家人从未走过的蹊径。
他本来还担心鹤栖阁易进不易出,一旦入了内,就会被当做从前选入的寒门弟子一般管教,熟料门内竟早早定了规程,今后两途并置,寒门有寒门的险道,贵门有贵门的通途,譬如此次所办的凌霄大会,就是为他这样的高门子弟专门设置。
可任此途再轻松,也总有难以掩去的缺陷,
景迟并非对习武全无兴趣,当初有心给自己铺设这条前程,原也存的是多少能习得一门技艺的念头,不至于样样不出彩,总要看族中那些取得功名之人的眼色。
在鹤栖阁待了整整五年,单以膂力来论,景迟都不敢说自己比从前强了多少,他见了瞿歆的一番功夫,始知真正习得了技艺,该是怎样的威风八面。
对上这个自称瞿歆弟子的少年,他顿时又萌生了侥幸——
或许面前这个武勇的汉子,招收徒弟的时候,并不会有意分辨资质,倘若他能正经与这名弟子较量一番,就算败退于当下,只要言辞得当,讨得这位瞿姓高手的欢心,未尝不能有机会求教于此人门下。
他早受够了在鹤栖阁中无人理睬,也更厌弃自己先前过分畏惧的表现,如今弃虚求实,又何尝不是一种改头换面的长进?
见对手收起散垮的体态,郑轩也随之正色,比出瞿歆反复予他指点的起手式。
两人神态专注,都不为周遭的杂乱所扰,台下看客当中,一名景迟的同门故意不收敛声量,传布景迟贿赂自己的作为。
景迟听见这人的声音,顿觉心口爬满了虫蚁,背后不断地渗出冷汗。郑轩越是看着这人神色肃穆,心内便越觉好笑。无怪其他,仅是摆出对战的架势,景迟就显得过分僵硬,俨若手脚躯干都被灌注了石膏。
郑轩完全看不出一分着急,总是景迟忍抑不下,先冲郑轩面门直挥一拳。
没了事先记好的套路做铺垫,这一招所出,在自小习武之人的眼中,恰如幼儿学步,尤其的笨拙滑稽。
郑轩全不着力地抵掌下截,再一旋身,已然来到了景迟身后,循着瞿歆所教,并未怎么用力地在景迟膝窝里递了一脚,当下便已迫得景迟膝软前倾,眼见就要扑面倒地。
此人到底是贵家出身,郑轩在空隙中寻见赵容的眼色,很显随意地在景迟后领轻牵了一把,这便拽回了景迟的跌势,令其不至于体面尽失。
任是经得一番小心护持,景迟也被先一刹的狼狈吓失了魂,直至瞿歆的冷声强行灌入耳中:“阁下,你可服输了么?”
景迟神色讪讪,他以为自己最少能过得两招,在瞿歆面前顶充一番根骨,事后方便再提拜师求学的打算,哪知即便换了一个这样文弱力虚的弟子,他竟连一式都未得手,根本没能争得哪怕一丝被人赏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