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分明浸着失望,聂堇讪讪地推开一步,奉上手中的物件,傅征只用食指在物件朝上的一面轻轻一叩,立时便有两根木条从木盒两侧弹展开来,等聂堇定睛打量了一整圈,方才看出,手中不起眼的木盒,已然变作了一具弦线紧绷的袖珍机弩。
聂堇使惯了刀剑,虽说山庄之中使用暗器的高手为数不少,但庄主本人却多次讽嗤,以示不屑此道中人的行径,即便庄内有不少人熟习,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往往也无人动用。聂堇自知才能平庸,既长不出强健的体格,又长年气虚体亏,精力只能顾及轻功和短兵,于暗器一道,几乎是一无所知。当下将弩柄接在手中,他只知道傅征为此一定付出了不少心血,除此之外,全然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施为。
不知是否看出了聂堇的无措,傅征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兀自将手覆上聂堇的手背——抵近的不止有掌心传来的热度,还有脖颈处徘徊的鼻息。聂堇闭了闭眼,压下胸口蔓生而上的忐忑,待到傅征的手指从他的指缝间蹭过,他便忽觉一股热潮从颈侧腾窜上颊面。
至于傅征勾动了哪个机关,击中了屋内那方物件,聂堇自始至终都未能好好看清,所有的注意,都停留在傅征撤开手指的一瞬。
“学会了?”傅征绕前半步,双手负在背后,两脚错立,作出一贯的好整以暇。聂堇的胸口犹在微颤,仍未从恍惚中得到舒缓。
他与傅征相识十余年,同一屋檐下,纵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也不一定比他们更亲近,倘若在三年前,两个人面对面抱在一处,即使在床上互当枕靠一整晚,他也全不至于脸热,这日不过是靠近了些许,他竟不得不靠着内力,才能勉强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平缓。
聂堇找不到妥帖的解释,只能归咎于伤寒未愈,略显僵硬地撇开眼。傅征既然送了,总是一片心意,他不可能不收下,于是他随手摁住木弓的一端,打算将其摁回,还没来得及加力,就听得傅征倒吸一口凉气,冷箭破空的声音一闪即逝,聂堇呆然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双手,再回神时,整个人已经完全倚上傅征的胸膛,脸面被紧紧按住,难以启开唇舌。
傅征的反应之大,令聂堇十分诧异。虽然他与傅征肉搏起来没有胜面,但在轻功上的修为,聂堇自认还算有几分天赋,飞箭虽快,弓|弩毕竟太小,加力本来不足,何况仅有一箭,这样的闪避,对聂堇来说算不上什么,傅征的紧张实然有些过分。
好不容易从怀抱里挣出,聂堇才看到傅征双眼失神,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分明比直面箭矢的自己还要惊慌。聂堇从来没有见过傅征这样的神态。久违地,他抬手拍了拍傅征的肩膀,“没事了。”
此言没有起到任何纾解之效,反而令傅征的神色添上了一丝愧疚。聂堇无奈,抿了抿唇道:“怪我不留心,方才看得不够仔细。”说着,他已微屈双膝,打算将跌在地上的木盒拾起,傅征手疾眼快,当即扣住他的后腰,迫使他停下动作。
“没做好的物件,弃了便是,往后再给你做个更好的。”
明明是要送给自己东西,聂堇却觉得对方的语气沁足了凉意,安抚显得生硬,不开口则更显尴尬,彷徨间,他只得微微颔首,根本无法掩饰面上的僵硬。
他与傅征,果然有什么和过去不同了……
--------------------
第3章
============
只是没睡好,聂堇还不至于娇弱到要撬了学堂。
这日与傅征同行,聂堇想要搭话,见他一路脸色沉黑,几度吞舌,仍不知道从何启开话端。捱了近一个时辰,先生去往学堂后院小憩,堂屋里端坐的不过四五人。聂堇顾及武学方面的课业,在学堂从来安安分分,一步也不愿多挪,尽量避免消耗练功时的气力,傅征与他大不相同,虽然极少见到他与其他人厮混,却也从不像聂堇一般,总是捧着书本坐定在角落。
先生走后这一刻间,傅征究竟去了何处?聂堇这日才好奇起来,他问了坐在近旁的书生,只听得一句含混的“不知道”,似乎连眼皮也无暇一抬。
其实扪心自问,他对这里的所有同门,大多只知姓名,碰了面寒暄一二,此外便再无纠葛。态度冷淡,原也起于他对人家的不闻不问,既已博来一张冷脸,他也无意再回坐席佯作专注。
掠眼看遍了书院,喧闹之中,并未见到那具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傅征许是去了院外——对聂堇和傅征来说,翻出院墙,无非是再轻松不过的一个起落,根本无须像其他人那般胆战心惊,迟疑难断。
监视傅征,本是聂堇揽下许多年的本职,但多年同进同出,就算是一方草木,也该生有一两根交缠在一处的枝蔓,因而白日休憩的这一刻间,聂堇从来没有追跟过傅征,即使心中并非全无挂怀,他也从来没有追问过详情。